第二十三章乡试

  “听闻谭督的三公子年方十六,但却是少有的奇才,今年作《劝学篇》深得太后和皇上的赞赏,名动湖湘。年纪虽小露面不多,但是他与湖南巡抚陈宝箴的儿子陈三立,湖北巡抚谭继询的儿子谭嗣同,都因为出身官宦门第、书香世家,都有功名和雄心壮志,在湖湘之地被称为‘湖湘三公子’……他在福州和德国人也不知道怎么谈的,居然弄到了这么难弄的设备,这无烟火药只是其一,后面还有一种步枪和手枪的生产设备,据说都是现在放在世界上也是最先进的武器。谭组安分别购得了两套,一套给北洋,另外一套会送到张之洞那里,不过都是先紧着北洋来,湖北那边靠后……”唐伯文说道。

  “那《劝学篇》老夫也仔细看过了,却是是不可多得的一部佳作,明摆着是为鼓吹洋务而写的……谭文卿自己不搞洋务,却让他的儿子出头来写这样的文章,就是不想得罪翁书平,不过翁书平要是知道谭家小三给老夫送来了德国的机器有不知该作何感想?”李鸿章有些开怀的笑着说道。

  “幕友们对谭组安编的《强学文摘》也是爱不释手,听说天津街面上卖得也不错,不过侄儿还是想请伯父能够多播出点款子,再多订购十几册,以供幕友参考……另外那戒毒丸也是急需之物……”唐伯文说道。

  “嗨!刚刮来点银子,到处都是缺口啊!不过该花的银子还是要花的,纪孟,你多费心把这笔银子安排好,毕竟这样的手法用上一次就够败名声的了,以后若是再用,朝廷里面的奏折就要多了,明白了么?!”李鸿章微微笑着说道。

  “侄儿谨遵伯父安排!”说完唐伯文便退了出去。

  “谭文卿啊,谭文卿!末了你还这么有福气得了这么有本事的儿子,呵呵……”李鸿章站在客厅中自言自语的说道,说完他摇摇头转身去内室休息去了,今天被那个狗才弄坏了心情,他也有些累了……

  谭延闿知道自己无法左右历史大势,他对甲午年的这场灾难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他要是连一点努力都不做就这么认命,他心中着实不安,所以他安排毛瑟武器制造厂先抓紧安排一套无烟火药生产设备送来。他心中想的是这片土地,而非这个大清朝,在他的眼中这个大清朝也不过是块肥肉罢了,他巴不得明天这个庞然大物就破产,可惜苦的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民族元气在受到巨大重创之后还要背负屈辱。

  就算谭延闿前世再无知也知道北洋水师连一艘日本战舰都没有击沉,日本在甲午战争中已经开始采用其“秘密武器”——无烟火药了,他虽是理科出身,但是却对炸药没有什么概念,无烟火药爆炸后能够在钢铁上燃烧也是他在历史课本上才知道的,不过至于现在日本海军到底采没采用这种炸药,他是不知道的。不过既然有这个机会能够给日本人找些麻烦,他不介意花钱送给北洋一个无烟火药制造厂,至于能够改变多少历史就不是他所能够预料的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若是日本人在海上碰上了这种号称可以在钢铁上燃烧的炸弹,那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长沙府的贡院坐落在城中的西南隅,规制十分宏大,迎门便是三座比肩而立的青石牌楼,盘龙雕凤,灵芝纷缀,看上去甚是华严。从到了以后,谭延闿便在这牌楼底下站着,这里他来过,考秀才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考的,这次同样也是福伯陪他来,福伯替他拿着笔袋和卷袋,考篮则摆在脚跟边上。来这种地方不带个人来拿东西是不成的,在谭家他虽然备受瞩目,但是家中除了老头子和母亲李夫人之外,他没有一个能够信任的,弟弟们还年幼不懂事,这个时候也帮不上忙,况且他们都在福州,至于赐书堂也就剩下一个福伯了。

  因为健民药业的事情,家族中有很多人伸手,但是老爷子已经发下了明话,这产业是他谭延闿的,不过就还真有这不开眼的还伸手——他大哥前些日子找舅舅李安清索要五千两银子,李安清比较懦弱但是还是咬牙没给,被他大哥打了一巴掌,谭延闿知道后二话没说带着全副武装的侍卫队把老大家的灶台给砸了!

  这件事在谭氏内部引发了一场地震,谭氏一族几个长辈都上赐书堂来责备谭延闿,谭延闿干脆把赐书堂内除了留下五个维持运转的家仆之外,其余人等全部逐出,赐书堂大门外设两个站岗,站岗士兵肩上必须扛着九三式,子弹上膛!

  “赐书堂乃是父亲留下给我读书之用,谭家人谁有能力继续考科举谁就可以入住,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谭延闿站在赐书堂的正门对着他的亲戚们寒声说道。

  谭延闿是庶出,以前没有少受气,但是过去的谭延闿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这里的谭延闿可以毫不犹豫的把枪口对准这些妄图打自己主意的人,他在福州杀了这么多人也没有皱过眉头,也不介意在这里多杀几个。他带兵打上大哥家没有伤人只是砸了锅灶就是给他的同父异母的大哥一个颜色来看看,也顺便告诉他一个事实——若是老头子哪天去了,这个谭家就是他谭延闿的地盘,没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来打他的人,这次砸了你的锅灶不过是个教训而已!

  谭延闿只是在前生记忆中的电影电视里看过一些大家族内部争夺财产的桥段,他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头上。健民制药对谭延闿而言还有更大的用处,他早就想开展制药产业了,如果时局不对的话,他未来将谭氏家族转移的经费都在这上面,戒毒丸不过是一个开头而已,现在家族中人就想打主意了,以后遇到困难,他还有什么资本来将谭氏转移?谭延闿在知道舅舅被打之后,心中无名之火立刻烧到头顶,他也要借着这个机会告诉整个家族——除了老头子之外,他在谭家就是当之无愧的主人,而且是说一不二的主人,什么庶出嫡出,谁敢动他的心头肉他就跟对方没完!

  面对荷枪实弹的侍卫队,家族内的一些话语声立刻消失了,这也使得他们知道老三不好惹,就是他大哥对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弟弟产生了畏惧,除了给谭钟麟写信哭诉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不过谭延闿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他早就先一步写信给福州了,既然对方能够连他的舅舅都打,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把戏自然也能够拿得出来。

  今天谭延闿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来到考场的,他现在正等着天亮考场开门好进去。

  “组安!组安!”一个中年人提着灯笼在门口喊道。

  谭延闿一看原来那个人是自己的舅舅李安清,便打了声招呼,李安清立刻跑了过来说道:“这天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热起来了,组安,你在里面要好几个时辰,可要注意身体!”

  李安清说完便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看得出来是包裹了一个小盒子,他打开盒子继续说道:“这是同仁堂配制的秘药,专门提神醒脑非常灵验,现成的蜜丸喝口水就服用了很方便;这里面还有一支上等的高丽参,若是觉得精神不济的话,用手掐下来一小块在嘴中含着也可以顶的一时半刻……”

  看着舅舅像个老太婆一样喋喋不休,谭延闿的心中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不要说舅舅,三年前就是自己的母亲在这个家族中也是一样没有地位受气,现在自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舅舅这样待自己是有些其他的考虑,但是这份情分却不会掺多少水分的……”

  “舅舅费心了,其实不过是一场考试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也就出来了,不用这么紧张……”谭延闿温和的说道。

  李安清将小药盒仔细的放到谭延闿的考篮中,站起来为他正了正衣衫说道:“你娘不在,你就要听我的!考上考不上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要平安,不然回福州我也没有办法向你娘交代……舅舅没有本事,算个账本还可以,论学问是不成的,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够帮你做些必要的准备……组安,进去后不要慌张,慢慢的答题,我听外面的人说了,你可是誉满湖湘,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学究都一个劲的称你是神童、奇才,只要你能够安下心来考,这个举人就姓‘谭’了……”

  谭延闿听后知道这是舅舅在安慰自己不要在临考的时候慌张,这让他想起在前生高考的时候,父母在考场外宽慰自己一样,一时间竟然呆住了,不过他的自制力很强,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便回过神来,笑着对李安清说道:“舅舅,我现在好着呢,等过两天你就知道这举人其实就姓‘谭’,而且名字就叫谭延闿!”

  一时间连同福伯在内,三人都有些开怀的笑了,与周围那些精神紧张的秀才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纷纷向这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虽然受到这么多人行“注目礼”,不过谭延闿却一点也不在乎,想前生也是从千军万马中考上大学的,如果按照入取比例而言,举人的入取率明显要高于一个省才录取不到十人的“北大协和”的入取率……

  谭延闿没有注意到,在这周围一片异样的眼光中,有一个打扮的非常斯文秀气的“考生”一直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直到他大步走进考场,考场的大门才隔断了对方关切的目光……

  “泰西外交政策往往借保全土地之名而收利益之实,盍缕举近百年来历史以证明其事策”。

  谭延闿手中拿着试卷,第一部分是五言八韵,这种试题就是在会试中也还是有的;后面的便是用著名的八股文来写策论了。对于五言八韵这部分内容,完全是看个人的才情如何,谭延闿平时也没有少练,尤其是在作诗的时候倒是让他有种错觉—作诗远比他写文章要容易多了,这种感觉说不上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但是事实也是如此,连老头子都说他作诗的水准要比以前进步堪称神速。

  本来谭延闿最为担心的五言八韵部分在他拿到试卷之后立刻便有了思路,一气呵成便是两首令他非常满意的诗文出现在试卷上,这倒是把谭延闿自己给吓到了。不过他也没有多想,而是想办法对付最重要的那部分——八股策论,从试题风格来看,这道试题绝对是洋务派的人出的试卷,不然连外交都上来了,这要是放到后世来让高中生来回答,那非要乱套不可,可见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这科举考试也是不是一般人能够玩得转的……

  考场的布局是一个个“鸽子笼”样式的,不过谭延闿感觉监考的官员都喜欢往自己这里跑,一会儿就来一个,给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个身穿为五品白鹇补子官服的中年人,很瘦,面色冷峻。谭延闿直到白鹇补子官服是五品文官的,地方文官只有知州才穿这种官服,可是这种地方绝对不是知州能够来的,唯一的可能便是京官——而且只能够是翰林院侍读之类的官员。

  想通这一节后,谭延闿便知道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谁了——湖南学政江标!学政这个职位在复杂的官僚体制中非常特殊,提督学政的简称,又叫督学使者,是清廷派往各省,按期至所属各府、厅考试童生及生员,均从进士出身的官吏中简派,三年一任,不问本人官阶大小,在充任学政时,与督、抚平行。方汝翼曾经向谭延闿介绍过,江标是个翰林侍读,正是从五品官衔,能够在这里看到江标,这也很正常,若是一个知州出现在这里,恐怕明天他这一身行头就保不住了。

  江标的到来并不能够让谭延闿感到惊讶——他老子是闽浙总督,官阶正二品,他在闽浙总督府中见过的抚台、臬台、藩台也都是从二品,其他地方官吏比从五品高的多了去了,他接待起来也是进退有据,凭着在闽浙总督府的地位,一个四品官员来巴结讨好自己一点也不出奇,就是学政大人,如果算上老丈人的话,他也见过两个了,没有什么出奇的。

  江标站在谭延闿的对面,从他来这里,谭延闿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低头继续写卷子。江标显然是知道谭延闿的身份的,来到谭延闿的考位也是他有意寻找,他就是想看看能够写出《劝学篇》的奇才到底长得什么样,是不是比别人多长一个脑袋。对于《劝学篇》他江标可是佩服的很,就是提拔他的张之洞在看过《劝学篇》之后也是直呼“知己”,可惜自己身为学政,而谭延闿又正好是这次乡试的考生,他不方便去潭府拜访,只好利用这个机会先看看这个传闻中只有十六岁的奇才到底长得什么样。

  眼前这个年轻人给江标的印象是很深的——别的先不说,就是那手漂亮的颜书就令他有些汗颜,看谭延闿的书法有种大权在握的气象,结体宽博,顾盼自雄。颜真卿楷书自从被米南宫批判之后,一直不很被重视,宋、元、明三代不出一个善写颜体的大家。清初基本上是董其昌书法的天下,直到清中叶刘石庵以及后来钱沣、何绍基、翁同龢等出,颜书才始得到复兴。清代书家多数还是写行草书,篆隶也颇有好手,只是规规矩矩的楷书尚不多见,能够写得如眼前这个少年这般水平的,江标自认自己可没有这个本事,在他印象中也唯有瓮中堂可以与之相比,不过他可不知道翁同龢早就对谭延闿的书法文章赞叹不已了。

  谭延闿没有让江标失望,当江标粗略的扫了扫他所写的策论的时候,就已经非常肯定眼前这个少年便是《劝学篇》的作者了,而传闻中《强学文摘》的总编更是毫无疑问——这道策论考得就是外交,现今天下介绍西洋各国情况的,唯有《强学文摘》持牛耳。换句话来说,这次乡试的策论简直就是白白让谭延闿去考头名的,相信身为《强学文摘》的创刊者、总编,若是被这道题给难住了,传出去可真成了一大笑柄了。

  江标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丢下身后的官员便走开了——“这么漂亮的书法、这么漂亮的文章,谭组安若是不能过关的话,那这个考场里面恐怕没有一个能够得举人功名的!”江标心中暗暗的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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