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飞来横职

  看来真的是升官了,伴随着发财,好大一车锦缎,大箱子,大阵伏,连上官大人都比平日来得威严,一身绛红官服标枪般地立在大门前的牌楼下,尽出仪仗,十六人的司仗队伍耀武扬威地勒马于王府门前,静待王家开中门礼迎。

  趁管家招呼下人开门迎接的空档,我很猥亵地爬门缝看了几眼,有点害怕,颖俯我身旁看得也有点紧张,不时朝我跟前靠靠。

  “会不会抄家来的?”平时传旨都是上官大人带几位好友随和上门,除了宣读旨意时候摆摆威严后就大吃大喝一顿宾主双方欢言而散。今天不同,门内都能感觉凛然透过的杀气,秋日傍晚里平添寒意。

  “尽胡说,快让开。”颖拉我躲开,让过亲自开门净阶一脸严肃的钱管家,“等中门一开,夫君就迎到门槛处就停,切忌,出了台阶就闹笑话了。”

  “你咋知道?”我心怦怦乱跳,万一站了门槛内也被人家乱箭射成刺猬更闹笑话。

  “就按妾身说的办,”颖不耐烦地退了台阶下,已经摆好了接应天使的姿势,临了小声告诫道:“和往日不同,妾身走不脱。”朝身后丫鬟交代几声,一眨眼功夫二女跑来了,量了步子规矩地站在颖身后,偷脸朝我挤眉弄眼几下。

  大灯笼延了过厅一路挂起,将王府前庭照耀得如同白昼。准备工作完毕,两旁杂役以管家的吆喝声中瞬间就位。翻门闩,朱红色大门在刺耳的磨擦声中冉冉开启,六个膀大腰圆的护院上前将百十斤重门槛卸下。四个丫鬟趁了空档将门槛四周沉积的老灰清扫一空。

  很烦琐啊,准备工作结束后,偌大庭院里的杂役统统消失了,除了两排通明的大灯笼,就剩下一家三口和屈身站立在门廊后的钱管家。运了运气,回身朝二位夫人裂嘴笑了笑。打出个胜利的手势给自己壮胆,推开虚掩的中门,辩认门槛的痕迹比量下站在上面,不顾颖事先的吩咐,偷偷伸出一个脚去,自豪地朝门楼前的上官大人行礼。

  话还没说出口。上官大人冷冷地朝我一点头,忽然双手平托旨匣,大步走上台阶,在迈入门槛的一刹那改平托为单手举过头顶,冷峻的目光扫我一眼,示意我跟上。然后一路大步向前,直杀前庭而去。

  朝二位夫人给个眼色,示意她们跟上,尾随上官司大人前行。只感觉身后风声阵阵,扭头偷望,十六人的仪仗队伍直入王府,从大门开始两两相列。前面的一路小跑紧跟了圣旨,直到上官仪停下,列队才算完成。

  面南背北而立,顺手给我仨指了指方位,净了净嗓子,高唱宣旨。

  得跪吧?有点心神不宁,颖拽了拽我衣角。看来得跪一次了,关键是我不太会跪礼,学了办白事孝子的姿势就开始了,和以往宣旨的路数不通,这次上官大人改了风格,说唱流,从前到后半句都没踅摸明白,反正摸算是唱完了,胡乱学了电视上的样子就想磕头,被二女朝脚后跟上戳了几下,悬崖勒马,总算没闹出过激的行径。

  还好,上官大人知道我比较菜,结束后上前一路扶持我做完一整套烦琐的礼仪,不是磕头就算谢恩,按所赐官职的星相先有一套礼数,在接任前首先得朝日月明誓,下来才是朝当今元首宣誓就任。这比较符合当时的道德规范,跪接圣旨并不是跪皇上,而是对天盟誓的礼仪一部分,不负老天就是说明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再上任才能得到元首的信任。不错,明白自己跪的是苍天就没太多想法,不吃亏。

  若学了电视上那种接旨方式,接旨后先朝皇上磕仨响头的话,那属于大不敬,首先蔑视自己的良知,仨头更是丧尽皇家的威仪,皇权标榜是受命于天,你直接朝皇上行礼属于逾越行径,说明你这个人不端庄,不本分,并有暗喻皇上丧尽天良的意思。

  虽然如今这个皇上还没有到达丧尽天良的境界,可我感觉已经很接近了,至少达到无良的地步。怀化中郎将,听起来还行,正四品无实权武官,要作为奖励我也就老老实实心领了,可按颖的解释,这官职只是个前提,大意就是作为军方几位代表之一领受吐蕃、吐谷浑三方和谈事宜,属于军方特派参赞人员。

  这就不对味了,论资历,论职位,我二十郎当岁的黄毛小伙跑去搀和和谈有点说不过去,夹杂一帮老家伙和臭烘烘的番邦友人里,是不是在点太显眼?

  “备马!”众天使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杀奔兰陵的庄子上,门房见我今日气势大涨,有点纳闷,不知道我有什么吩咐。“通禀兰陵长公主,怀化中郎将左武卫行军长史求见!”

  “啊……”门房都熟人,尤其皇家这些狗腿子,知道你走亲访友时就一脸和善亲切,一旦报了官职出来,直接先俩白眼,再大的官也不论到这个地方耀武扬威。鄙夷一阵,忽然板脸道:“长公主有命,晚膳后,朝廷官员恕不接迎,请中郎将大人回转。”

  哦,还有这么大规矩,“那就通报是农学少监求见。”忍了朝狗腿子脸上吐痰的冲动,屈就一下身份。

  “原来是少监大人,又升官了?”门房力压四品大员,一脸得意朝我卖乖,“那小人还报什么,您就进去吧。”

  等着,收拾你主子去!恶狠狠瞪了狗仗人势的家伙一眼,怒气冲冲直奔兰陵寝室。

  “装死没好下场,”一把给兰陵从软榻上拽起来,“知道不?我如今是堂堂中郎将了,你小心,再升两级就准备拿上方宝剑出门打劫!”

  “你又怪我,”兰陵屈在榻上有点委屈,“议定人选时候,军方以英公李绩为首,他推荐你,我难道叫嚣了去阻挠吗?”

  “那你不预先知道了?”

  “不是给你说了嘛,有人荐你做官呢,你说让当街砍了去,别人也倒罢了,可李老爷子还砍不得。”兰陵横下身子朝里挪了挪,拍拍软榻一侧,“虚衔,不过是嫌你以前官职小,胡乱加封一个能参加议和而已。又不指望你冲了前头,后面谋划谋划而已,好了当然在封赏,不尽人意有李义府在头前顶着,谁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还白拿钱饷。”

  “那怎么才给个四品?多给两品不成?这么好的事情,尽管少保太保的招呼。我又不嫌大。”鄙夷一眼过去,朝兰陵脖子上勒了几把,“别给李老爷子扣屎盆,不是李义府在底下搞鬼就是杜风那老人妖耍花招。”李老爷子爵位品级太大,只能属于编外人员,监督巡查一类的角色,才不会理会谈判组成员的组合方式。

  “这次你猜错了,确保是李老爷子保举你。李义府还没有这么大本事朝皇上要人,杜风或者起了些作用,可以说是军方和后部达成的协议。我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怪不到别人身上。”兰陵将我摁到榻上,腻声道:“这么晚跑来,打算留住一宿?”

  看来不论是前线还是后面议和,军方不愿意将大功拱手让人,眼睁睁万余将士用生命换回来的功劳,由文官兵不刃血地几句话就撺掇过去,心有不甘。所以军方尽力将心目中的佼佼者朝谈判队伍里安置,一来起到牵制作用,二来就算和谈成功,也不至于让大功旁落,要这么一想……“军方想在里面捣乱?”

  “本就是捣乱的,”兰陵俯身给我推拿,美很。“前面既然已得了通往剑南的粮道。本就没有罢手的理,就是打不下来也不情愿就这么草草收场。尤其现在站了顺风,军功大把不断,别说将领,就一般兵卒都没停手的心思。”

  “给个建议。”抬头朝兰陵看了看,“我该站了谁家立场?”站军方立场可能要打乱当时和兰陵策划的吐蕃局势发展,可偏向李义府会遭来包括程老爷子在内的唾沫星子,有点难办。

  “我想着你当时就病倒了,然后领不了官职呢。”兰陵爬我身边笑吟吟地看过来,问道:“平时老见你病得恰到好处,今天怎么就没了这机灵劲?接旨的时候忽然晕倒,别说传旨的,就圣上也没办法让个病人去应差啊。”

  “哦,这个……”兰陵这么一问有点脸红,可又不好意思说当时被吓到了,别说装病,连思维能力都暂时停顿,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形同傀儡。无耻道:“我是想当官了,你能把我咋地?”

  “怕是听不懂旨意吧,稀里糊涂就给套进去了。”兰陵下巴压了我肩膀上吃吃笑着,“又想当官,又不想拿事,还听不懂圣旨,怪丢人的。你婆娘也没说在跟前提醒你下。”

  “也是啊,”挠挠头,想到二女在后面抓我脚后跟一下,不知道是提醒我晕倒呢,还是提醒我接旨的方式有问题,得回去问问。“你说我现在病了咋样?大病,不动不说话那种。”

  “晚了,现在病就得罪皇上了。”兰陵恨恨戳我一指头,“一天装聪明人,这时候说傻话,该怎么谈就怎么谈,没人会把罪过推你头上。和李义府多通气,话说道,不好的也要点到,别叫事后落了怨恨就行。”伸手过来蹭蹭我脸,“别为这个事费神,这谈起来肯定不顺畅,给你通个音讯,圣上虽然对保持吐蕃国王、大相之间势不两立有兴趣,可也没指望通过和谈能取得多大的成果。成与不成都不会太计较。”

  “那依旧死皮赖脸?”兰陵的话给我提了个醒,既然李治报了尝试的打算,那结果好不好也无所谓了。

  “不计较是圣上本身而言,可要让大家都不计较就难了。小心谨慎,李义府这次是全力以赴,必要的时候要避开他锋芒。”说话间,兰陵扯过一床薄毯子裹了进来,柔声道:“妾身会时刻关注局势,不会放郎君一人孤立无援,尽管放心好了。”

  “哦,那放心。”在兰陵这话我就安心了,心情大好。“下来咋办?晚上走迟点无所谓。”

  “嗯,”兰陵轻轻哼了一声,朝我怀里钻进去,“一切和往常一样。这来来回回的谈判没个一年怕结束不了,就尽管和往常一样,有事情他们自然会来传话。有时候先拜访下英公。”朝身拱了拱,“至于晚上么,你不着急,我更不着急……”

  相比兰陵和我的悠闲,李义府就有点急不可耐了,第二日上早早就跑我家里守候,不知道存了什么打算,反正我进来时候他已经独自干掉一个西瓜。正背个手欣赏客厅几幅名人字画。

  都熟人,没必要太多客套,老李提示般地朝几个破花盆拱拱手,既然是谈判小组一员,对李组长还是得先表达下敬意,才心安理得进入正是。还没得到李老爷子的最高指示,一路哼哼哈哈只管符合李义府的话题,没发表自己的见解。李义府并不在意,他来的目的就是让我清楚他的布局,交换下对谈判三方各自的底线认识,让我心中有底。

  “哦?分别商谈?”按李义府的意思,既然吐蕃国王和大相分别派了使节过来,那就逐一商谈,好两路压价。摸清吐蕃君臣两人的打算,看有没有能利用的地方。这和我想法有点不同,既然君臣内斗,为显示自己在国内外的影响力,两个使节团体都会死要面子的相互逞强,不利于谈判进程。“若只偏向一方呢?”

  “那就得看他们谁开出价码更能让我朝满意了。”李义府淡淡一笑,“候爷不必多虑,对于吐蕃使节的底线,大相无非就是想保住在吐谷浑微薄的战果。相对其他条件就宽松得多;而番王比较倾向从吐谷浑撤离,在赔偿问题上就强硬得多,虽然这点合吐谷浑的胃口,可吐蕃大相的条件更符合我朝的利益。”

  “吐谷浑呢?这点上李大人肯定是有过打算了吧?”

  “吐谷浑不好打发啊,前方战事顺风顺水。看样子是不肯善良罢甘休,就这一点来说,他们会以收复失地为底线。要知道山地高原作战对我军将士限制颇多,却难以阻挡吐谷浑的反扑,再这么一路披荆斩棘下去,到时候我军力不能及,只怕就谈不拢了。”

  哦,明白了,这是想让我朝军方递话过去,叫大伙先住手,消消气,先别打了,或者说把对吐谷浑战略协助先停止下来,单凭吐谷浑的战力还没有反扑到吐蕃境内的实力,适度地挫折会让这个盟友乖乖地坐到谈判桌前。

  “这……不妥吧?”李义府的想法很务实,的确符合现在的形式,而且已经上了高原,唐军完全可以拿不适应高原作战的借口搪塞过去,让吐谷浑单干,吃几次败仗是必然的。可还没摸清军方意思之前,我得把这个话先送回去,“吐谷浑作为我朝附属国,若是这么做,怕寒了友邦的心……”

  “噢,”李义府不在意地摆手微笑,“是在下一时臆想,不想就脱口而出了,侯爷不必在意。于情不合,于理不通,一时唐突让您见笑了,惭愧,惭愧。”嘴里一气地惭愧,可依旧挂了笑看着我,没有一丝惭愧的意思。

  “李大人过谦了,这话在下好好思量下,哈哈。”会意地拱拱手,笑道:“高原地理或者于我军不利,不拿不拿主意的,单单这个话绝不算唐突。想必作为盟友,吐谷浑也能体谅我军的难处。”

  这就把话说开了,李义府就是冲这个来的,我也适应传这个放在,至于成不成就不在控制之内,需要人亲自找军方领导协调,既然一致对外,不管内部有多大矛盾也得暂时摈弃,自己人先把话说开说到,不能因为这个影响谈判进程和效果。

  这么一来就想通了,李老爷子事先就觉得内部的分歧过大,军方将我这个万金油拉进来起到了润滑的效果,好通过我来调节内部矛盾。而李义府今天首先提出来这个事,看来已经迫在眉睫。

  既然接了这个职务,小心眼先收起来,国家利益还是得尊重的,先不说良心上,就是做给外人看也得拿个兢兢业业的样子出来。事不宜迟,送走李义府,先派人去农学请假,合情合理,就顺便多请几天,正好过去找李老爷子聊聊,当然,先睡个饱觉才有精神投入工作中去,昨天有点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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