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女的发现

  达莱很奇怪,看着颖给二女盘头发的情形,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在门框上双眼无神发呆。虽然是夜里,但借着后宅的大灯笼发出的光线,我看的比较清楚。达莱的眼神很奇怪,说不上来的感觉,可能触景生情,看了颖如此呵护二女,想起自己家人,起了伤心;我不敢肯定,又或是她早想哭,忍到现在,借了这个温馨的场景发泄一下。反正她这么一哭,我反而不舒服起来。

  说不上哪不舒服,反正就是不得劲。别家收留、买卖、糟践高丽人,那是胜利者的特权,心安理得,菜市场买回块猪肉一样的心情,无所谓。但我就有点不同,现在知道我在灭高丽上出谋划策的人不在少数,唐人有知道的,亡国的高丽人难免也有知道的。按常识,如果有高丽解放组织或高丽班此类极端分子的话,开出一个黑名单,王修这个名字也许能在名单上排行第十位左右,极其有可能遭到报复。收留一个高丽女,不知根知底,属于不明智行为,起码对王家来说有潜在的威胁,哪怕是个不懂汉语的,或许还懂点也不一定。

  “明天去报告官府,就抓了个高丽逃奴,给这女子捆过去朝官上一扔就走,不要了。”说这话的时候,我把身躯朝一棵‘四季青’的阴影里仰了仰,仔细注视着高丽女的目光表情,但她绝对看不到我在打量她。

  “哦?”颖没反应过来。一脸诧异地就想反对,被机灵的二女暗地里戳了两下,明白过来。点头道:“夫君说的是。没个底细,也不知道谁家里跑出来地,不好收容她。万一主家找上门来,也不好交代。还是交给官上正理。”

  对话地声音虽然不大。但那高丽女一定能听清楚。表情、眼神没多大变化,仍旧是淡漠茫然。“晚上先让她住出去。和平时侍奉的丫鬟住一起。现在就出去。”说完给二女打了个眼色。二女把盘了一半的头发胡乱缠了几下,起身将达莱领了出去。

  “交官府她就活不成了,”颖捻了几颗扣子,在手上把玩着,“不过夫君的话给了个提醒,这丫头放了家里是个隐患,不好留她。”

  这年代处理逃奴很简单,先在附近派了人打听打听,找不到主家就收了官里。既然是逃跑奴隶肯定有问题。连手续地免了,没二话,死路一条。这一个是为了维护地方上的治安;再就起地威慑效果,警告这些家伙,平时老实点。少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劳动改造才是王道。

  “恩,死活不论,重要的是家里平安。”看了回来的二女,心里有点内疚,拍拍她脑袋道:“头前几天考虑不周到,要真是个怀了鬼胎的,就把二女害了。明天去了骡马市给你再挑个新罗婢女回来,算赔你的玩意。”

  “都叫夫君惯坏了。家里这么多丫鬟,还用跑外面买一个?”颖刚还算了钱紧,一听花钱正不愿意呢。皱了皱眉头,埋怨道:“老四跑出去老半天,疯的没领了,妾身亲自揪她回来,拾掇不了她了还。”说着喊了俩丫鬟气冲冲出去了。

  “老四完了,起码睡觉前没好果子吃。我朝二女挤了下眼睛,“看好戏,老四没好下场。”

  二女咯咯笑了起来,见院子里空了,跑我身上腻偎几下,“高丽丫鬟不送去官府,交给妾身,就算窝藏鬼胎,也什么念头都给她掐了。”

  “你?那还不如到了官上给她个痛快。”我笑着摸摸二女脸蛋。我这二夫人走的是阴邪路子,小心思里就没有知难而退的概念,几百年地歪脖树到她手里都能给捋直了的手段,“不是答应了你,给你赔个更好的么?”

  “就这个,往后看看,保证是个听话的。”二女鬼鬼的笑了下,“这会才是起头,后面才有意思。妾身整日里留心呢,说是逃奴,除了让狗咬地外,全身都没点伤疤。手上没点茧子,是个连针线都没做过的。”二女拉过我的手,伸了食指在我手上轻轻磨蹭,“夫君感觉出来了吧?针线用的久了,指头上有一点硬皮,连夫人都这般。说是从了辽东贩过来,脚上没点是长路的样子,脚底板红嫩的,看的妾身心里忌妒。估计原来也是有身份的人家,人贩子为了卖上价钱,一路拿马车送来长安。”

  “还有呢?”二女大眼睛闪烁的好看,小小的岁数,讲话的神态竟然和兰陵有几分神似,扬了下巴,手臂偶尔优雅的比划几下,眼神不断的变幻着。现在这个模样,简直就是人、精、妖、鬼的综合体,什么滋味都出来了。溺爱道:“接着说,就爱看你成精。”

  “夫君爱看啊?”二女咬了嘴唇,羞涩的笑了,“昨个吃鸡蛋,老四一口气吃了三个,整日里吃,还多少都没个下数,也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呢。”说着学了老四吃东西的样子比划了下,惟妙惟肯。“达莱不同,妾身掐了下时间,她吃一个鸡蛋的时间和老四几乎一样,但一点都看不来是打抢的模样,依旧的文气。这吃东西最是看人修养的,一旦养了习惯,这一辈子都没得改了。再饿,再是希罕,吃的再快,仍旧给人平和文雅的感觉,她自己却意识不到。”

  二女说的是,以前银行工作时,革命小酒不离口,饭桌上见识大了。有些人,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进餐,但绝对不比狼吞虎咽那种吃的少。我属于后者,也羡慕那些吃相,食量剧佳的人,时间长了,通过学习也勉强能达到神似,但必须时刻地约束自己。一旦忘形或酒劲一冲,则原形毕露。能落魄到丧家之犬地步,仍在吃饭时保持仪态的。绝对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这些人哪怕吃刑前地上路饭,都是斯文地模样。

  “没了?”我搬了她小下巴摇了摇,“精灵死你,那高丽女家里都养几天了。就你看出来蛛丝马迹。”

  “还多呢。“二女拉过我手臂放到自己膝盖上,轻轻磨搓着。“她平日里装模作样的,看着站没站像,坐没坐样,哼哼,学不到家。有坐门槛上还并了脚,腿屈了一边的人么?要这么坐,多费劲啊,呵呵……”二女学了那女子坐门槛的姿势,笑地快活。“来的头一天就露了马脚,早起妾身专门起了个大早去看她房子,衣裳叠地整齐放在床头,鞋子脸对脸的叠起,连夫君从小高门大户的教养还一天到晚的找不到鞋。夫人有时候也是,呵呵……”

  “嘿嘿,臭丫头。”我笑了给二女鼻子上刮了下。每天下床前,我都要爬炕沿上找鞋子,被二女暗地里笑了多次。“还说呢,这些天你不在跟前,早起连个找鞋的都没。”

  “夫君想妾身了?”二女俯下头,在我手臂上蹭着,“妾身都长大了,什么时候都行,二女每天都认真吃饭呢。”

  “恩,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行,说的人身上热。”这一年多,二女的模样,身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想到从小女娃长成大姑娘这么快,措手不及。“有时候我也动坏心思,嘿嘿,别笑。可是啊,要真的抱着,搂着地时候,怎么都下不了这个手。说了是夫妻,可就是下不了决心。”

  “妾身明白,可再这么下去,仍旧是没定论。要不……”二女红通通的脸,眼珠子溜溜的转,决我耳边轻声细气,“您哪天喝点酒,别多了。喊妾身过去……”

  “去,喝酒我就睡了,”

  “就随便喝一口,往身上洒点,有酒气就成了去。反正没骗别人的理,还不是骗骗自己……”二女自己羞的说不下去,下巴压在我肩上喘息。

  “伏天里,腻歪一起也不嫌起痱子。”我正和二女纠缠地高兴,颖的声音从背后穿来。

  “啊?嘿嘿,说悄悄话,怕叫高丽女听了去。”和二女交流太投入,被抓了现行。赶紧把二女放好,胡乱找理由,“老四逮住了?啥时候进来的?轻手轻脚,吓人一跳。”

  “哦?嫌妾身模样吓人了。”颖说着给埋头爬到软椅上的二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藏什么藏,悄悄话用的着说的脸红气喘的?”搬了二女脑袋,“看红的,酒都没喝就上头,不光自己,连别人都能骗过了”

  “这个……有原因。”丢人啊,颖这一手耍的太绝,连悄悄话都听去了,二女现在头埋到颖怀里不敢动弹。“是这个样子,刚和二女正在谈高丽女的事情。”

  将刚刚二女的发现给颖陈述一遍,颖听罢寻思了一会,怪笑道:“还真就给那达莱给蒙骗过去,有点意思了。二女说不叫送了官府,留了给她调教?问你话呢,别贴人身上,一身汗,起来说。”

  二女仰脸飞快的点点头,依旧扑在颖怀里。

  “若这么说,也使得。”颖看看我,“要按二女说的,这达莱在高丽估计还真是个大户小姐,说不定还是望族。要不留下看看,一个连针线都不拿的丫头,能有个什么威胁?要真有了祸心,一根绳子就勒死了,还翻了天不成。”

  “不好吧?要勒早些勒,翻了天就晚了。”二女和颖的意思能理解,但还是觉得不太好留。不过想想也是,手脚连点硬茧都没的女流,三两下就放到了。毕竟像兰陵这种女武士太少,“想留也成,让她和丫鬟们住一起,平时不招呼不许进了院子,私自进来就别怪我下狼手了。”

  “呵呵,那就再看看。二女,看你手段了,若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想想也有意思。夫君有个公主服侍,妾身和二女也不能太差了,是这个道理吧?”颖拍拍手站起来,“下次啊,再想干点什么。房子里不成么?院里多碍眼,幸亏老四躲妾身,一进院子就窜进房子了。要不被看见了多没面子?”

  “怕啥。和婆娘说个话还怕人看见。”我起身拉了二女,“赶紧去睡觉,这会没热气了,能睡安生。”扭头对颖道:“明天我想去丰河边上看看咱家地新庄子。好好归置归置。”

  “恩,要说也得夫君亲自跑几趟。主家也该露个面,老叫管家跑不是个道理。“颖点点头,“明天叫管家跟了夫君跑一趟,那边前几天也安排了几个人手打理,宅子已经收拾干净,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夫君一个人过去么?”

  “啥意思?”我没听懂,颖这‘一个人’说的口气有点奇怪。

  “没人跟了一起去看?妾身记得夫君找了公主说了咱家地打算不趁了机会过去看个明白?”颖小眼睛闪烁精光,表情似笑非笑。“今晚凉地早,明天恐怕没日头,挨的近了也不嫌热。”

  “去!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小心我拾掇你。”我拉过颖两步进了房子,给她扔炕上。“兰陵明天肯定去,可没你说的恶心。一会好好收拾你,叫你知道害怕!”

  丰河,也叫沣河。是关中唯一不闹水患,造福一方的详瑞之河。追溯历史,丰河大有名气。西周王朝丰、镐两座京城就在河两岸建成。站在新庄子地高坡远眺,可以看到灵台遗留下来的高土台和上面地庙字。《诗经?大雅》有灵台诗句“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

  河边的树木茂盛,清风吹拂,哗啦啦的响成一片。夹杂着河水的甜腥的凉气扑面而来,炎热酷暑瞬间就消失了,只剩下河畔穿梭的水鸟和成群的野鸭子杂乱的叫声。

  “你家夫人是个有眼光的,这里唯有你家地产把了河湾,河水到了这里流的最缓,不但好引水浇灌,”兰陵站我旁边,指了指前面河湾冲刷出来的大片沙滩,“你看,旱季河水一退,还能有大片河滩出来,种瓜种菜的都是老天爷白给的便宜。我都后悔了,千亩水田你家六百亩旱田,成不?”

  刚和庄子上地佃户见了个面,打发管家去打理分迁佃户的工作。基本上是自愿,走和不走的各一半,留下的都是年龄大些的人,愿意到长安城边见世面的年轻人居多,正和了我的意思,壮劳力留给自己家用,没力气的吃朝廷补助,太合算了。

  “晚了,路上你说这话说不定我就应下。这会看眼里拔不出来,你就省省吧。”兰陵说的不错,颖挑的地皮简直太好了,河水流经这里轻轻的打了个弯,如条围巾般将庄子绕了起来,风景,地势好不说,光沙滩上成千的野鸭子都成了王家的无形资产,沙地上种瓜种菜的没点问题,说是六百亩,加了白给的河滩,也有千亩上下了,兰陵眼红到家。“能不能连河滩加到耕地里,一同报给朝廷?”既然沾公家便宜,没有手软的道理,土地面积越大,补助就越多。

  “能,怎么不能?”兰陵指了指河滩上的野鸭子,“连鸭子也算成佃户的数量,岂不是更好?”

  “也行,还不就您一句话。要是成了的话,河滩上的佃户分你一半。”我俯身拣起个鹅卵石,用力朝鸭群投掷过去,失了谁头,鸭子们嗤之以鼻,毫无动静。

  “呵呵,饭吃的不少,就是不长力气,全长了心眼了。”兰陵学我模样扔了个石子过去,正中鸭群里,铺天盖地的飞了起来,好壮观。“现在过了季节,要是再早俩月过来,河滩杂草芦苇里,能拣好多鸟蛋呢。”

  “你常出来玩?”我拉了兰陵进到河边的树林里,找了个平坦草厚的地方坐下,阴凉的舒服,“听你口气是熟手了。”

  “也是找机会。我那个家里,死气沉沉的,怎么能住的舒服?”兰陵起身找了个水洼,胡乱翻了一阵扣在水洼的枯树干,抓了个螃蟹出来,递我手里,“光了脚,水里抓鱼抓蟹的日子才有意思。要没你,这日子也不知道怎么朝下混,要说这富贵啊,还得有点人气才能衬的出来,我如今才算是有点人气了。”

  这话没错,守了地位财富的,偏偏没了人和,想想也无趣。曲高和寡,就是这个道理。皇上皇后的,站了那么老高,也不一定过的比庄里的佃户们幸福,他李治就算拿了皇位来换我这个伯爵,我还不愿意呢。“是比去年见你时候好看多了,这会才象了女人,搂了抱了的心里也踏实。”说着将螃蟹放到水洼边,目送它离去。

  “那当时呢?当时若同你搂搂抱抱的,就不是女人了?”兰陵脱了鞋子,把脚丫子埋进沙土里去。

  “当时抱的是公主啊。你想想,无论是谁,抱了公主是个什么心情?男女接触亲近,情投意合,本来是个高兴事,可公主俩字就把啥心情都破坏了,光觉得抱了庙里菩萨一样,得敬着。”

  “什么话,还无论是谁!”兰陵笑着拔了把草草扔我一头,“想抱是能抱的?听你这话,亲近完了到是我沾了便宜,你吃了大亏?”

  “那是,就差捂了被子哭了。”

  “贫嘴,还就得让你捂了被子哭一回。坐近点,凉凉的没汗。”

  “不,沙滩上佃户一群呢,看我的心慌。”

  “呵呵,过来,叫你吃个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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