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打击报复
吱呀一声,沉重的铁门被缓缓地推开。何竹低着头跨过门槛,反手带上生着铁锈的门把手。他看了看昏暗的客厅,感觉身上的双肩包更沉重了。
“小竹啊……你回来啦……”
左侧的卧室里传出一声疲惫的呼唤,何竹皱了皱眉,把包往地上一扔,整理了一下额前散乱的刘海,向卧室走去。
“妈妈——”,何竹绽出甜美的笑容,坐在床边的塑料凳上,拉着床上女人的手。
于铃侧过头,爱怜地抚摸着何竹的脸蛋,喜爱的表情暂时掩盖了远超她年龄的沧桑。她的手很干燥,上面的褶纹蹭得何竹一阵生疼,但他还是保持着笑容,还用细嫩的手去摩擦于玲的手背。
“今天在学校还好吧?”
“嗯……挺好的。”
“小竹啊,好好学习,妈妈帮不上忙,将来能改变你命运的只有你自己……”
“嗯,妈妈我知道,今天课堂上不懂的知识我都去找老师问清楚了。”
“唉,小竹懂事了,妈妈就放心了……快去吃饭吧,你姐姐饭快做好了,妈妈胃口不好喝点粥就行。”
“好,我去吃饭了——”
何竹站起身,瞥了一眼母亲空荡荡的一条裤腿,转身推门出去。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盛开的笑容如推倒的骨牌般崩塌。
……
厨房里围着围裙的何冰正在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饭桌,正当她戴着棉手套端着一大碗西红柿蛋汤往外走时,看到了倚在门边闷闷不乐的何竹。
“小竹回来了,快帮忙端饭,我一会把粥给妈妈端到屋里去。”
何冰轻描淡写地吩咐着,耳边凌乱的发丝贴在被蒸汽汗水浸湿的脸颊上。
何竹咬着嘴唇看着操持一切的何冰。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小时候会因为自己抢了她的布娃娃哭着找爸爸妈妈告状的姐姐,现在像一个经验老到的主妇一样经营着整个家庭。
而理应撑起这个家的爸爸妈妈,一个没了腿只能躺在床上,另一个已经早早地魂归故里。
姐姐依然很漂亮,整日的操劳并没有使她提前衰老。现在看起来她有些沧桑只是因为她系着围裙戴着棉手套,脸上的妆容被水汽洗掉了而已。只要她穿上狭小衣柜里整齐的华服,涂上少许恰到好处的脂粉,她又会变成整个云华大学的美丽传说。
何竹在小学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因为有很多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子都悄悄来找他,说喜欢他的姐姐,想让他帮帮忙。何竹每次都满口答应,但从没真正做过什么,因为这是他的姐姐,他希望姐姐只对自己好。
“怎么了,快搭把手啊。”
何冰唤醒发愣的弟弟。姐弟连心,她感觉到何竹的心情不好,但现在厨房一堆活要干,她无暇顾及。
何竹急忙把厨房里的饭菜端到饭桌上,然后接过姐姐手里的热粥送到妈妈的房间里。
因接触不良而频闪的白炽灯在姐弟俩头上不停地眨眼,两双筷子在桌上来来回回,整个客厅兼餐厅只有偶尔发出的“叮当”的筷子触碰碗沿的声音。
何冰先吃完了碗里的白饭,桌上的菜还有大半。她不再动筷子,也不离桌,只是默默地看着对面的何竹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何竹低着头只是吃饭,假装没注意到姐姐的视线。
等到何竹也放下碗筷时,何冰轻声问道:“小竹,学校里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何竹犹豫了半晌,摇了摇头。
“真的吗?”
何冰温柔的声音如同四月细雨,何竹感觉那细密的雨点滴进自己的内心最深处,将心田填满后又从眼眶里溢出来。
“和你说了男孩子不要随便哭。”
何冰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责备,伸手拭去何竹眼角的泪滴。“可以和姐姐说说吗?”
何竹吭哧了半天说不出话,掀起衣袖露出细皮嫩肉的胳膊,上面有好几道肿起的红斑。
何冰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声音也有了锋利的棱角:“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何竹不敢面对那视线,脑袋几乎垂到了饭碗里:“我…我没招惹他们…”
一片死寂。
何竹微微地抬起头,眼珠向上翻到最高,偷偷地观察姐姐的反应。
何冰的眼神依然锐利,不过已经移到了别处,薄薄的红唇肉眼可见地颤抖,纤细的十指紧握成拳。这幅姿态让何竹感到害怕,似乎是自己做错了这一切。
“姐姐,没事的,我……”
“这件事不用你管了,姐姐来处理。”,何冰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何竹,起身收拾碗筷。
“你回屋去吧,等下我给你肿的地方擦点药。”
厨房响起“唰唰”的冲水声和“叮叮咣咣”的碗盘碰撞声,何竹看着姐姐高挑俊美的背影,心中涌出浓浓的酸楚。
一个男生,一个成年的男生,一个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成年的男生。他不仅没能撑起这个残破的家,反而不停地给姐姐带来难过,带来苦恼,带来一桩桩费心费时的麻烦。
他想过要多承担一些家庭的负担,但只要姐姐那分风劈流的声音响起,他就失去所有勇气,乖乖地缩回到姐姐的背影中去。
毕竟姐姐是精干的,姐姐是坚强的,姐姐是不屈不挠,神通广大,永生不死的。
他可以永远相信何冰,他坚强的姐姐。
……
那天晚上何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一大堆,姐姐会怎样干涉这件事,冯东还会不会欺负他,同学们会怎么看待他,他会过上理想的安静祥和的大学生活吗?
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在简陋的警卫室里,赵伯伯红着眼眶和他诉说的一切。
赵伯伯被出生入死的兄弟背叛了。每天一起出早操训练负重公里跑,一起啃着生硬到必须要泡水才能下咽的便携干粮,一起缩在帐篷里天南地北地就着一瓶酒胡扯一晚上。
但当他们被背对背绑在一对椅子上的时候,说好当一辈子好兄弟的人想要他死。
何竹不寒而栗,难道“好兄弟”也是有界限的吗?
何竹不由得想起自己身边所剩无几的朋友,少言寡语但冷静睿智的陈镜,大大咧咧但孔武有力的吴阵,也许温柔恬静的楚依荷也可以算得上自己的朋友。
他们会对自己做出那种事吗?
如果自己算不上他们的“好兄弟”的话,那他们会对彼此做出那种事吗?
他不敢想。
何竹翻了个身,把小小的身体蜷缩进轻薄的夏凉被里。
半睡半醒之间,他似乎听见生锈的铁门打开的“吱呀”声。
也许是姐姐,也许是梦。
何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