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龙陆之星

  理学院的大门敞开着,进出门的学生很多。多数人只是低着头背着包闷闷地往前走,零星有几个人停下来望向大门外墙边那群不时发出爆笑的人群,投以愤怒的目光。

  但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一瞬间的怒目而视之后他们也低着头背着包默默地走开了。

  为首的飞机头揪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男生的长刘海,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男生痛苦地求饶着,泪珠不断顺着眼角往下滑。

  “猪头东,这家伙真的不会反抗吗?”,飞机头喑哑的嗓音充满嘲讽,不屑地看着这个只会呜呜哭的软蛋。

  旁边的矮胖男生一脸谄媚地凑上来,满脸的横肉堆满令人反感的假笑,“没错没错,我和他高中一个班的,这小子就是条抽了骨头的鱼,你骑在他脸上拉屎他都不敢扭头。”

  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飞机头也咧着歪嘴笑个不停:“哈哈哈——你小子被人这么骂也不还嘴?还是说你真吃过猪头东的屎?”

  他扯着手里那撮黑黑的头发一甩,那男生撞在墙上,面条似的瘫软在地。继续低着头抹眼泪。

  “真他妈软蛋!”飞机头狠狠踢了一脚,在男孩干净的白衬衣上留了一个肮脏的黑鞋印,“你叫什么!”

  “鸡哥,他叫何竹。”猪头东又满脸堆笑地凑过来。

  “没问你!”

  飞机头一摆手砸在猪头东的猪脸上。他捂着鼻子忙退到一旁,又指着何竹的鼻子叫骂:“你聋吗!学长问你话你没听到?!”

  “我…我叫…呜…何竹……学长……我错了……别打我好不好……”,何竹的声音从嗓子眼里直接溜出来,像只被踩着尾巴不放的小狗。

  “何竹啊,学长问你个事——”,飞机头坏笑着扯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猪头东说你能吃屎,是真的不是啊?”

  何竹又慌又怕,眼神左右游离,抽抽搭搭地说:“呜…我…呜…不…不是……”

  飞机头一扭头凶神恶煞地看着胖子,“猪头东!你骗我?!”

  胖子上去就一脚踹倒何竹在他身上猛踩猛踢,嘴里骂骂咧咧的:“妈的!驳我面子!软骨头!废物!我给你脸了!”

  何竹抱着头大声哭喊,小小的身子因疼痛而扭来扭去:“啊啊——冯东哥——别打了——我错了——是真的——啊啊——都是真的——”

  冯东收身一让,飞机头又凑了上来,扯着何竹的衣领把拽起来,“猪头东没撒谎,你确实能吃屎是吧?”

  鼻涕眼泪一大把的何竹呜咽着,喉咙像被破布头塞满一样,堵得一个字都吐不出。他害怕不马上回答又要挨打,急切地往肚子吸气,可堵死的喉咙里一口气都吐不出。他又急着说话又急着喘气,感觉自己要憋死了。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泪眼朦胧间看见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过。

  “啊……啊……”

  何竹瞪大眼睛,闪着泪光的瞳孔里盈着绝处逢生的希望,从头到尾没有反抗一下的软绵绵的手也伸向那两个高大的身形。对他而言那是荒漠绿洲,是冰穴营火,是能把他从这魔窟解救出去的唯一援手。

  如果他们看到自己的话,一定会来救他的。他们会从天而降,把遍体鳞伤的自己背起来,用语言和拳头把眼前这些不讲理的恶人全部赶走。

  请看见我!请看见我!请看见我!求求你们往这里看一眼——

  ……

  “嗯?”

  飞机头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转头又冲着何竹大嚷:“喂!耍什么花招!我问你话听见没有!”

  最后的希望消失了,何竹泪眼婆娑地看着唯一能帮助他的人一步一步地离开自己的视线。但他还不死心,也许他们会感到异常,也许他们会突然回头,也许他们……

  “听见没有!”

  一声怒喝打断了何竹的祈祷,眼前一阵天翻地覆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何竹眩晕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被拽着衣领扔了出去。

  “听见了……真的……都是真的……”

  何竹早就忘了飞机头在问什么,只是一个劲儿承认,想着自己只要把屈辱全都认下来他们就会满意地哈哈大笑并且离开,就像在高中的那几年一样。

  制服男们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正如何竹预期的那样。

  你们笑好了,随便你们笑,只要放我走,让我安安稳稳度过今天,随你们怎么笑都可以。只是别再打我了,好疼,好疼,我怕疼,我受不了你们的殴打。

  飞机头笑岔了气,他从来没见过第一次受欺负就服服帖帖的受气包,他觉得意犹未尽,对冯东说:“猪头东!去那片草地找找有没有狗屎!”

  冯东应声而动,屁颠屁颠地去翻狗屎,不一会儿就捏着一团纸跑回来,“鸡哥,找到了!新鲜的!”,他边跑边喘边喊的滑稽样子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飞机头又拽起何竹,把包着秽物的纸团塞到他脸前,“男子汉说到做到!是你自己吃还是我帮你塞啊?!”

  何竹脸色发白,紧紧闭着嘴巴,嗓子眼里发出细细的哀求:“唔……唔……求你……不……不要……”

  “那就是要我帮你了是吧……”,飞机头坏笑着把纸团一寸一寸地贴近何竹的脸,周围人兴奋地发出欢呼。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散开!”

  一声沙哑的大喊从不远处传来,飞机头回头一看,一个穿着警卫制服的敦实男人挥舞着警棍朝这边怒气冲冲地跑来。

  “啧,多管闲事的老狗,烦死了!”,飞机头扔下何竹和纸团,带着人向警卫走过去。

  何竹如同绝处逢生,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泪眼婆娑地看着湛蓝的天空,棉絮般的白云若无其事地悠悠飘过天空。

  一副沧桑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憨实的老警卫满脸愤慨:“小伙子,你没事吧,那群狗娘养的不是东西,欺负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能起来不,俺给你处理一下……”

  何竹晕晕乎乎地被搀起来,走一两步腿就软了。老警卫心疼地摇摇头:“这些混小子下手也忒狠咧,我背你过去吧。”

  何竹又一次被背在背上。他头晕目眩,但心里却涌出一丝久违的温暖。

  ……

  简陋的警卫室里亮着晃眼的白炽灯,何竹坐在长满铁锈的旧铁板床上,伸出满是红肿划痕的细嫩胳膊。满脸皱纹的老警卫一边叹气一边在受伤处涂抹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疼得何竹直吸气。

  “哎,这细胳膊嫩腿的还赶不上小姑娘有劲儿,你是咋惹着那群人的?”,老警卫把手中小孩子般细嫩的胳膊翻过来覆过去地检查,寻找还有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嘶…我…我没惹他们…是以前一个…嘶…高中就欺负我的人…又来找我的茬…啊啊…这里…这里轻…轻点…”,何竹歪着头,不敢看老警卫那生满茧子的老手拿着药膏处理自己的伤口。

  老警卫长叹一声说:“唉……虽然俺是个警卫,但拿这些兔崽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尤其是那个带头的钱明基,就是一脑袋鸡毛的那个。体格剽悍还爱欺负人,每天在学校里啥事不干就是找茬。”

  “他们都是有权势家里的孩子,根本不把俺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人生啊就是这样……有骑在别人脖子上哈哈笑的,也就有被骑得喘不上气的……”

  老警卫往皱巴巴的裤子上蹭了蹭沾满药膏的手,起身对何竹说,“行啦,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你再休息会就回宿舍吧。以后这些人远远看见就躲开,实在不行就往警卫室跑,老骨头现在还挥得动这根棒子。”

  何竹看着老警卫腰间满是划痕的乌黑短棒,莫名的觉得安心。他鼓起勇气抬头问道:“伯伯,那你见过的被骑着的人最后有翻过身来的吗?”

  老警卫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小小的文静男生,沉默了一会儿又坐回何竹身边,沧桑的脸皱成一团,皱纹里挤出更多沉重与无奈。

  “孩子,被骑着的人很多都翻过身来了,但是他们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更多的人骑在身下……老头子说的话你们年轻人可能不爱听,但是你得记住,记住伯伯的话,也记住今天骑在你头上的人……”

  何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思忖半晌说:“伯伯,谢谢你今天救了我,说真的……当时我真的绝望了,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无论怎么被骂被打也不会有人关注,说不定哪天死掉了都……”

  何竹越说越委屈,抹了一把眼泪,“我讨厌他们,我希望他们从明天开始全部消失。但是……就算有一天他们真的不见了,没有人欺负我了,我也不想去欺负别人……”

  老警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俺知道,俺知道,俺能看出好孩子和坏孩子。伯伯说的话不一定全对,只是想着你能记住。往后的人生路长着咧,指不定哪句话就用上了……”

  何竹擦干眼泪点了点头,站起来向老警卫鞠了一躬,“伯伯,谢谢你,我是个走读生,妈妈身体不好,我还得回家照顾她,我就先回去了。以后……见到他们我就跑,如果他们再欺负我的话,我就来警卫室,是这样吧?”

  “没错,那些兔崽子再胡闹也得给俺几分面子,尽管来就行了。”

  何竹正打算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问道:“哦对了,伯伯,我叫何竹,您叫什么名字啊?”

  老警卫憨厚地笑了笑,“俺叫赵宝才,你喊我赵伯伯就行了,快回去吧。”

  “好嘞,赵伯伯再见——”

  何竹久违地露出天真地笑脸,转身投进晚霞之中。他瘦小的身影跃动着,心里没有一丝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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