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爆发

  铁钱是她无计可施但又勉强可用的办法。

  铜钱当然好,但中国的铜从来就是通缩的,在没有瓷器的时代,贵族门阀们当然是不屑和平民一样用陶木器的,那怎么在这方面体现统治阶级的优越性呢?

  当然要用铜器、金器、银器了!

  而这些金属器最终的归属是什么呢?

  墓地!

  陪葬的多寡是子嗣孝心的重要体现,而孝道又是选官举荐的第一个评比条件。

  所以无论朝廷向市场投多少铜钱,钱都在减少。

  而更重要的是,从汉武帝开始,中国的钱就开始乱来了,武帝为了敛财而出的白鹿币,一块鹿皮值四十万钱——这个还好,白鹿币只给门阀世家用,后来他弄各种面值的白金币,一币当五百钱、一千钱在民间发行,那可是闹出天大的乱子,引发了历史上的第一次全民造假/币热潮。

  后来儒家大能王莽同志在篡汉后,更是用一种让现代数学家都会困惑的货币兑换体制把还算安宁的汉朝弄得民不聊生,甚至把贝壳弄出来当货币,直接导致儒家百年势微。后来的董卓大钱、东吴大钱,都是在搞这种隐性收税的套路,这直接导致了晋朝的商业货币混乱不堪,而晋武帝时,大臣们甚至还动过“废除货币,全都以物易物”的想法,还差点达成。

  不仅如此,晋帝没事就赏赐大臣百十万钱的豪迈,更是让民间货币向门阀聚集,民间货币大量流失,直接导致商业流通完全被世家垄断,民间的币荒已经达到极限,民间就是有钱,也不会拿出来用,大多以物易物,所以就算她有铜,也不能这么造。

  铁钱就方便的多了,金属本身就有货币功能,区别只是价值多少而已。

  她以钢为钱,币值未必就比铜钱低了。

  思及此,魏瑾招唤来了自己的玩家们,下达了加大炼铁出钢力度的要求。

  这个对玩家们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有问题也没关系,毕竟有知网和一大堆想要玩游戏的专业人士做后援呢。

  于是关于炼焦和新增高炉的事情很快就被提上议程,她清点了粮食的库存,思考了一会后,又联系了潞城的其它世家,问他们是否原意以铁器置换粮食。

  回复来的很快,几个世家都很愿意,在这年头,粮与铁是立家之本,粮食还好说,总能种出来,铁器却是麻烦的多,精通炼铁的铁匠极少,且是世家大户的重要财产,他们甚至还隐晦地表示,听说您这边收拢了不少流民,如果你铁价再低点,我们也愿意多给一些粮。

  魏瑾大方地答应了他们。

  坞堡的市场里,铁器已经快饱和了,目前要炼的钢还需要时间,但高炉却是不能停火的,这些日子生产出的次品铁,就暂时让这些高门买单吧,话说,以后他们买单的日子还多着呢。

  这世道所有的坞堡里都有大量的粮食,与其放在他们的地窖和藏兵洞里生霉,不如给自己来建立势力。

  只有自己治下的民众吃得饱了,才能承担更多的劳动和产出。

  有了钱,那些玩家们,才能玩更开心。

  ……

  三个月后,十二月过去,冬日渐渐离去,严寒让并州的烽火也停歇了数月,如今雪水渐融,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

  白雪覆盖满山,将麦苗深深掩埋,但卫氏的坞堡的周围,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依然忙得热火朝天。

  每个村落之间被用碳渣与碎石铺出一条一米宽的小路,一群农人将雪铲到两旁,把路让出来。

  这些村落隔得不远,不少人提着篮子,裹着有些单薄的衣服,匆忙地走到集市上去。

  每半月一次的市是坞主看他们穷困寒冷而开的,已经开了三次,从开始的冷清到如今的繁华,也只用了一两月而已。

  成为集市中心的村子正是静深所建立的村子,如今周围的道路上已经建起十多间铺屋,供坞堡内部商品的贩卖,其它平民家自己做的一些小玩意,就只能蹲在地上摆摊。

  昨日,就是他们得到工钱的日子,在这几次易市后,庶民们已经不如当初那般舍不得用钱了。

  是的,工钱,坞主供在他们吃食后,又给了他们工钱,让他们可以在买卖坞中货物。

  在用了钱后,大家都不再用记工分了,全部都用钱来换吃食用度。

  这是一种只有指头大小的铁钱币,中间是圆孔,中间有看不懂,但非常细小的字,背上是一片山水。它们大小不同,字迹不同,有算一钱,有算五钱,有算十钱。

  随时日头渐渐升起,时间一到,在玩家们的指挥下,一些这些日子生产出来的东西被仆人们推出了坞堡。

  第一把过来的是小独轮的小推车,推车上放置着一卷卷麻布,让人光是看着,就能感觉一点温暖。

  第二个过来的是的铁器,可以砍柴切菜两用的重刀、可以做衣的细针等等。

  第三个是木器,碗勺盆之类的家具,还有很多空置的木头独轮车。

  然后便是一些小的,碳火、糖盐之类的小东西。

  崔涞裹着静深送他的羊皮衣服,蹲在一个小火盆前,支着摊位,守着面前货物。

  那是一框糖粉,他帮静深卖的,他的小妹被征去卖车了,如今玩家们都很钦佩静深的好运——那么多流民里,只有这两兄妹是能识字会算的,能做巨多的杂事。

  很多农人来问过这糖是什么东西,但一问价格是二十个钱一两,又纷纷退走了。

  倒是旁边的卖布的十分火热,很多人都在那买布,没多久就换走了一筐铁钱。

  除了坞内卖东西的,农人们也自发地卖起一些小东西,有买筐、卖鱼、卖炉子、卖绳的,大家不畏严寒,就想把手上铁钱用出去或者多换些钱去买坞里的东西。

  等着他们买的东西差不多了,这才终于有人到崔涞面前,试探性地买了一点糖粉。

  有了开头,后边买的就多了些,五斤糖本身也不多,很快便出得差不多了。

  但最后一点糖粉却是很久没卖掉,终于,有一名汉子在他摊位前徘徊了三四次后,问他一次性买了可不可以便宜点?不然他用炭换也成。

  崔涞本想拒绝,但在看到那汉子手中的炭火后同意了,但有个要求,想去看看他们的大炭炉。

  因为他刚刚才发现,这炭是银霜炭,无烟、耐烧、火温要高出其它炭一大截,就算是他们崔家,也只有家住嫡系等人能用。

  那汉子同意了。

  把铁钱交给了静深,他便让那汉子带他去了处在河边下风口处、靠近谷底的河边碳炉。

  然后,崔涞的三观就被摧毁了。

  用耐火泥建成的大炉像一个长鼎,长有十米,宽有三米,高有一米,一队队农夫佝偻着背,将从漳水上运来的、被洗过的湿煤倒入炉内。

  这样的炉子,远比后山的炼铁炉来得惊人。

  他一时有些恍惚。

  倒了有半米深后,数十名民夫抬来一个正方形的大铁块,铁块上装有七八根麻绳,重重放倒在碎煤上,就是一个深深入的小坑。

  七八人弯下腰,提起绳子,其中最矮小的一人吼起:“架起来呦!”

  众人同时用劲,后腰一挺,将绳向上猛提,铁块被瞬间甩起,又重重落在煤上:“嘿哟!”

  “向前甩呦!”

  “嘿哟!”

  “小心脚呦!”

  “嘿哟!”

  “左边走哦!”

  “嘿哟!”

  ……

  碎煤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被砸平,很快,砸平的煤上又被倒上新的煤层,再经历轮回,快将炉子填满。

  煤层上方被耐火的泥土盖住密封,留出气孔,虞玚细心检查了一番,走炉下方,看着眼前的建筑,眉头皱了皱,才道:“点火。”

  炉下火舌吞吐,他看了一会,走到一边的房间里。

  这算不上房间,更像一个大棚,周围被草糊起来,而其中堆放着大块银灰色的碳,碳上有无数的小空洞,看着非常漂亮,而墙角堆着一堆细小的碎碳,大小只有拳头。

  “这些小块的,给下次拿市上去卖,”虞玚指了指,那些碎碳,“剩下的灰,加上黏土,做成窝煤,你们自己分了吧。”

  旁边立刻有人点头:“是,多谢大人。”

  虞玚一走,旁边记录炭数的小个子立即跳了起来:“快来,捡煤了。”

  在一边惊呆的崔涞被裹夹着带到炭棚下,神色有些木然。

  男男女女便聚集在了炭室外,一名妇人惊叹着捡起一块小煤,对着阳光看了看:“哎呀,这银霜炭可真是漂亮,几小块就能烧上一晚,烟气极少,我当年在给贵人当下人时,这一斤炭可得抵一匹上好的绢布,只有顶顶高门的姑娘公子,才能这等碳呢。”

  “虞大人真是天人下凡,就这么一炉子碳,怕是抵得上整个洛阳城的用度呢。”另外一汉子拿起细箩筐,用泥细细地将缝隙封住,这才去碰那些细碎的小炭。

  “听说潞城里的贵人们都愿意拿粮食来换这炭,我们这几日的饭食都是这焦炉炼出来的。”

  “不止呢,听说有了这焦炭,那铁水炼得可快了,一次可以出上百件铁犁头。”

  “咱们现在用的铁钱说也是这么来的呢。”

  “不过为什么虞大人那么不高兴呢?能一次烧这么好的碳啊。”

  “我听说是虞大人觉得该建什么大炉,结果失败了,嫌弃这炉子小呢。”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神仙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崔涞却没有去捡碳,而是走到一边捡起先前倒煤时落在一边的煤块。

  这东西他是认识的,是石炭,也很耐烧,但石炭有毒,其烟极是呛人,便是最下等的人也不会以石炭取暖,他认识这东西,是因为有人以石炭冒充一种中等炭,险折进去他们家的一位旁支,那旁支少年当时图便宜,却险些搭上性命,被引为笑谈,也让他们认识了这东西。

  而这石炭也不能用来炼铁,听说是因为石炭所出之铁极是极断脆弱,连青铜都不如。

  但现在——

  他看着这棚里足有万斤的炭石,一时间有些晕眩,也忍不住想要大喊这都是些什么神仙。

  ……

  一番忙碌下来,旁边有人吆喝道:“开饭了!”

  大家又冲去,崔涞感慨了下,他先前自持身份,不愿去做工匠之流,不想竟然错过了这种天大的事情。

  工人们用一个小钱换了大饼,炼焦炉热量极大,可以烟气可以直接用来烧水煮饭,供应热水,而且他们这个工人吃的可是饼,特顶饿。

  他们又说起如今的庄园里去哪个厂子最好。

  有人说他们焦厂好,一月下来,能有一百二十个钱,做到前十名的,额外还有一块肉。

  也有人说铁厂更好,虽然也是一百二十个钱,但前三十名都有肉,还有一杯酒。

  有人说修路队不错,虽然钱不多,但是可以优先建房子……

  崔涞定了定神,听了他们的讨论,有点虚弱地顺着河水准备回家了。

  而这时,一声吆喝响起,又惊了他一下。

  他转头一看,却见那水边的织室旁边又架起一坐水车,一名坞中的管事正指挥着修整。

  他忍不住上前问一位做工的小兄弟:“这织室为何要架起水车呢?”

  那小兄弟虔诚道:“那位大人说可以以水之力纺纱,一机可纺八十个纱锭呢。”

  崔涞一时有些头晕,忍不过凑近了看。

  便听那两位管事正在嘀咕:“不能再多一点嘛?”

  “差不多了,把珍妮纺纱和水力纺纱结合的图纸,还是我们专门去博物馆找的实物呢,图纸他们就吵了好几天。”

  “那行吧,麻不够怎么办?”

  “买呗,野麻那么多,是纺织力不够又不是原材料不够,等我们可以出去了,山羊毛就能买了。”

  崔涞看着两人说说笑笑走远,深吸一了口气,定下神来,这才更虚弱地回到家里。

  家里,小姑娘拿着新买的麻布正比着身材,她就要有新衣服啦。

  自己挣钱买的衣服呢。

  以前每年拿几十件锦衣也没有今天买到的布那么开心。

  她好几个月都没衣服换了,终于要有了!

  然后抬头一看:“阿兄,你被人砸脑子了?”

  “并未,只是觉着,要变天了。”他喃喃道。

  “这不是废话么,”他妹妹骄傲地怼他道,“何曾丞相当年就说过,我们这代要出事,果然,今上一继位,便是贾后乱政,再来诸王之乱,匈奴立国,当年江统上表《徒戎论》,建议陛下将并州、关中、雍州的异族全部迁回关外,贾后不听,方才有如今匈奴祸国之事,如今并州关中雍州幽州的异族都已超过我国人,变天都迟早的事情而已,我们清河崔氏不就分成两派,为要不要南渡争论不休么?”

  “浅见!”崔涞白了她一眼,“江统那就是说废话,他当年看得出来的事情,谁看不出来,但关中五胡是怎么迁入的?是光武帝当年收服他们来抵御北匈奴的,他们都在关内居住数百年,说汉话,穿汉衣,种汉地,早就忘记骑马拉弓,也失了关外草场,你让他们迁哪里去?蜀中是怎么乱的?”

  崔鸢立刻就不说话了,几年前关中大旱,关中的氐族流亡到蜀中,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去年初,朝廷要他们三个月内回家,氐族首领求蜀中太守等到秋天上路,拿点粮食路上有点吃的再回去,结果当时的蜀中太守不但拒绝了,还在路上设卡,搜刮流民的财物,给不出钱的就拉去当奴隶,那还有什么说的,于是氐族立刻起义占了蜀中,杀了太守,建了国。

  “我这些日子是算看明白了,北边是不是胡人,都要乱,”崔涞冷冷道,“世族公戚之暴虐,不输秦时,庶民难活,当然便视王侯将相无主。”

  “那也不是刚刚才想到,你还没说是什么把你吓到了?”做为高门之女,崔鸢本能就想躲避这个话题。

  “先前不是传说,这位坞主成为了仙人之徒么?”崔涞抿了抿唇,叹息道,“这怕是真的。”

  而这位坞主,那心,怕是有点大啊。

  “那,我们要笼络她吗?”小姑娘有点茫然地问。

  “不,你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崔家也没有,”崔涞看了眼窗外的小路,叹息道,“不过,这或许是上天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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