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冷宫凉夜（35）
两个月后，秋收结束，一干战犯在京城刑场被处极刑。
皇帝让侯蒙监刑。
他还传召封凛凛，跟他一起去观刑。
封凛凛接到手谕，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让蔻儿和小黄蓉服侍她梳妆打扮。
蔻儿担忧的往她脸上抹胭脂：“小姐，您从昨晚烧到现在，皇上还不知道呢，要不告诉他一声，今儿就不去了吧？”
小黄蓉也劝：“是啊小姐，刑场上阴气重，看多了晚上会做噩梦、伤元气的。”
封凛凛看着镜中人，发现自己脸色实在不好看，说道：“我没事，别担心……再抹点胭脂吧。”
她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去，她跟皇帝必生罅隙。
他已经在她面前提过两回千重。
第一回是质问她为什么跟千重搭话，第二回是怀疑她给儿子起的小名。
虽然这两回，他都跟撒娇似的，被她安抚几句就过去了。
可他偏偏又提了第三回，非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千重去死。
千重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为了跟皇帝相亲相爱，为了完成任务，她非得亲自出马，把这根刺拔掉不可。
封凛凛穿戴完毕，走去宫外，御辇已经备好。
按照惯例，蔻儿和小黄蓉也要通行的，但封凛凛不愿吓着她们，就让她们留下了。
刚上去没一会儿，皇帝也来了。
这些日子，皇帝改变不少。
跟着凤轩这位好榜样，皇帝开始从昏庸无能向勤政爱民转型，虽然不知内心如何，但看表现是转的相当成功。
以前的皇帝每天都有无数时间来闹腾封凛凛，现在常常一晾就是三五天，也不去别的妃嫔宫里过夜，整天猫在御书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看到封凛凛，皇帝还是很亲热的，眼见帘子都放下去了，他笑嘻嘻的凑过来：“阿临，亲亲。”
封凛凛捂住他的嘴，说道：“外面还有人呢。”
撅起的嘴巴吻在她手掌心，皇帝顺势牵起她的手，问道：“你的手好烫，病了吗？”
不等封凛凛回答，他又加了一句：“朕要杀他，你就担心的病了？”
不恼不怒，很平常的语气，甚至还带了一点委屈。
若是放在平时，封凛凛能敷衍出一朵花来，可这个时候，她没那个心情。
她没好气的抽出手，冷冷道：“皇上再这么说，妾身就回去了！”
皇帝一把搂住她：“朕不让你走！”
被他有力的手臂勒着，封凛凛默默叹了口气。
千万别嫁给没有安全感的男人。
这种男人不但整天患得患失，还经常疑神疑鬼。
刑场外围已是人山人海。
往日里缺乏娱乐生活的百姓们听说可以看皇帝，看贵妃，看侯小将军，看杀人，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占地儿。
御辇一到，无需官兵驱使，百姓就自发让出一条路，跪在地上，山呼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大半年前，他们还觉得皇帝是个祸国殃民的大草包，但经此一战，再加上凤轩到处给皇帝立人设，如今在百姓的眼里，皇帝陛下真是大智若愚，英明神武哇！
就连皇帝身边这位生下帝星的贵妃娘娘，也是高明内助、合格国母。
皇帝享受着众人山呼，步入刑场。
封凛凛跟在他身边，无可避免的看到了那群五花大绑的战犯。
犯人被带到刑场之前已经游过街，身上全是百姓丢的臭鸡蛋烂菜叶，狼狈不堪。
他们本就经过一场痛苦不堪的牢狱之灾，一场游街下来，更是披头散发，不成人形。
饶是一群人都鸠形鹄面，封凛凛还是一眼认出了千重。
他们初见的时候，千重是叫花子的打扮，比现在体面不到哪里去，那时候他才十几岁。
封凛凛管住了自己的眼睛，跟在皇帝身后，一步步的往台上走，然后落座，高高在上的看着刑场里的犯人。
监斩官侯蒙坐在稍低的台上。
这天天气阴潮，阵阵闷雷，似乎随时都要下雨。
日晷显不出时辰，刑场使用了水漏。见水漏到午时，报时官大喊一声：“午时已到——”
侯蒙请示了皇帝，得到答复后，说道：“带斩刑犯人上前！”
立刻有士兵上前，将场上一半的犯人推到斩首台前。
满身横肉的刽子手们横起磨的雪亮的刀。
侯蒙将面前竹牌往台下一扔，沉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察觉不出的痛苦：“斩首令——行刑！”
大片刀齐刷刷落下，一颗颗脑袋骨碌碌的滚下来。
鲜血喷涌而出，把半边天都染红了。
封凛凛木然的看着这一切。
不惊讶，不害怕，不躲闪。
斩刑以后，是车裂，即五马分尸。
这样残酷的刑罚是留给青光寺那群和尚的。
皇帝明知他们都是无辜的，但还是要杀鸡儆猴。
一群战马被赶出来，已经长出了头发的和尚们被绳索套住四肢和脑袋。
被无辜牵连的方丈死到临头还是很虔诚，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受到师父感召，待宰的和尚全都坐在地上，给自己和惨死的同伴念往生咒。
被五马分尸的人发出哀嚎，听得百姓毛骨悚然。
弟子们一个个的被处死，最后轮到老方丈。
老方丈从容的走到一堆碎尸烂肉之中，躺下之前，他看了看千重，又看了看皇帝，最后看了封凛凛一眼。
他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但离得太远，封凛凛听不见。
老方丈死后，就轮到千重了。
皇帝故意让他目睹所有同伴惨死，才肯送他最后一程。
千重瘦的只剩骨头架子，被士兵一推，走得两袖清风，摇摇晃晃。
他被带到绞刑架上，绳索套上他的脖子。
在行刑前，皇帝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千重看了看他，眼神淡漠而遥远：“我还会回来的。”
封凛凛：“……”
绞首令落地，千重被吊起来。
挂着烂菜，随风摇摆。
这本来应该是个凄凉万分、伤心欲绝的场景，可因为千重最后那句话，封凛凛突然有种很荒唐的滑稽感。
就好像小伙伴们一起打怪，一个小伙伴不幸领了盒饭，躺在地上还不忘在公屏上打出：“好兄弟，我们下个地图见！”
很好。
这辈子，他们是玩到头了。
下次再见，她要把这两人的屎尿屁都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