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任何人类都不曾真正拥有过秘密

  响虎不会想到,是在他并不在意的日常的细节中,那些他在梦境系统的记录中煞费苦心的遮掩,逐渐逐渐的失去了意义。

  当碎片一点一点的拼凑,在福克尔博心中,原本因3月16而生的猜疑,逐渐敲定为确切的怀疑。

  福克尔博基本可以确定,响虎必定不是平克他们所说的,所谓矿婴改造而成的婴儿成长成为的虚无少年。

  从他不经意体现出的超出终焉镇众人所能教授的,及bc2764废弃物分离回收站储备的系统资料所能给予的,那些知识与技能的掌握。

  他基本可以确定肯定以及断定,响虎是一个拥有自我完善的知识体系与技能结构的成型人格所形成的虚无。

  我们不能太去苛求和责怪憨憨、伊塔尔汉、野春至乃至雅可可等终焉镇的众人。

  因为平日里司空见惯,除了你特么真是个天才的夸赞,他们并不知道,响虎复杂的知识体系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

  甚至连天才的夸赞,也很难说有多少出自于真心,他们其实不足以评判响虎所谓天才的很多高明之处。

  譬如憨憨拧开伊塔尔汉的双手的小花招,其实是古华夏武学中小擒拿术分筋错骨手里的手段。

  譬如野春至和凯乃至平克林东阁只是觉得野春至都打不过的响虎很厉害,却不太清楚这种厉害是什么层次。

  譬如雅可可让福克尔博尝到的原产克罗地亚莫托文古镇的松露酱。

  譬如更多,譬如所有那些云深不知处缘在此山中的细节。

  他们只是从内心感觉,响虎还挺厉害的么。然后这种厉害的感觉,就转化为了响虎的可靠和可以托付可以信赖的认知。

  在有这层认知的基础上,响虎表现的多特殊在他们眼中和心中都习以为常。

  然而福克尔博却不曾有过这层认知,福克尔博也不是身在此山云遮雾掩迷了双眼的山中人。

  福克尔博比他们更多的懂得响虎的那庞杂的知识体系代表着什么。

  福克尔博只是不是太想得明白。

  如果响虎不是那只矿婴的核心处理程序净化出的婴儿,假若他真的是果核历753年3月16日让宪章系统发出警报的那个存在。

  那往前6年的系统记录究竟是如何生成的。

  但他不需要想明白,他并不是在玩儿侦探游戏。

  宪卫局一向是凭借怀疑即可行事的机构,他们从不需要太过详实的证据。

  对于可能危害人类未来的罪行,他们信奉疑罪从有。

  这种完全不符合人类法学发展精神与方向的逆潮之所以被理所应当的遵循,是因为他们完全无法承担起可能这个词万一实现而带来的后果。

  但响虎到底是不是宪章系统所寻找的那个存在,除了出生日期是3月16的猜疑,他仍然一无所获。

  他无法因为终焉众人的隐瞒就去推定什么,因为他们很可能只是为了隐瞒未经授权和允许私自复制制作他人的源人虚无而已。

  那种程度的罪行福克尔博可以替他们遮掩,可以忽略,福克尔博在宪卫局从来都不是乖宝宝。

  福克尔博很喜欢终焉镇,是真的喜欢,从这短短百多天的相处里,从他们的欢脱却真实的作风里得到的喜欢。

  但如果是宪章系统发出警告的存在,福克尔博不可能因为个人情感去遮掩。这与与损害某个或某部分个人人类的权益与利益不同。

  这是对整个人类文明的背叛,对危及整个人类群体未来的行为的纵容。

  果核历766年12月28日,福克尔博到达终焉镇、bc2764废弃物分离回收站与腐海的111天,福克尔博离开了终焉镇。

  但他并没有离开bc2764废弃物分离回收站及腐海。

  登出之后,他立即运用宪卫权限暂时终止了平克的终焉梦境系统部分权限。

  他截断了终焉镇对外登录探索者机体的转换通路,并终止了终焉镇从梦境系统内对外部设备屋里操作的权限。

  他要做一个小小的检查。

  如果检查通过的话,他会恢复一切,如他留信那样的悄无声息的离开,没准儿还间或以宪卫局福福的身份作为再来拜访终焉镇。

  或者以后,他那些除了无所事事到处窥探私隐外再无用处的假期,终于有正确且健康的方式打开了。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检查。

  宪卫体系对宪章系统的狂热崇拜的确存在,中下层对宪章系统绝对正确的迷信也的确存在,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宪章系统给出的手段也无条件的迷信。

  否则按照宪章系统的要求,福克尔博简单的双重扫描过终焉镇所有人的虚拟投影和检测过所有的探索者机体后就该离开了。

  他们从来清楚,宪章系统只是种运算量和推演能力无比强大的逻辑智能。

  它并不懂得人心鬼蜮,也不需要懂得。

  可他们得懂,必须去懂。

  譬如对这一次的宪指,他们必须预防目标存在获知并且开发出了躲避物理检测方式的处理方案。

  所以梦境系统的相关记录查询才会成为他们的工作重点。

  福克尔博连接了扫描探索者机体的物理检测仪与bc2764废弃物分离回收站的梦境主机,并将梦境主机设置为手动操作。

  他从物理检测仪的程序片段中甄选了一串代码,手动输入了主机。

  终焉梦境系统后台,某段隐藏程序如同魅影般的被激活,在福克尔博面前展露了自己的影踪。

  这是宪章系统并未授权给宪卫局人员的权限,这也是宪章系统无所不知能预测任何可能的人类危机的根源。

  如果这段隐藏程序被公开,必定在整个人类社会引发轩然大波,必然会为宪章系统和宪卫体系招致最猛烈的攻击。

  因为,它是宪章系统隐秘安装在所有梦境系统后台,用以监察和监视所有生活在梦境系统中的每一个人类的所有行为的隐藏程序。

  人类在宪章系统面前,没有**也没有秘密。这是连最高评议会决议团成员都未曾知晓的秘密。

  即使在宪卫局内部,这段隐秘后台程序的存在也只有资深老员工会有所察觉,但这反而成为他们对宪章系统拥有更强大信心更为狂热的原因。

  如果不是怀疑到一定程度,福克尔博也不会去惊动这段隐藏程序。

  因为任何可能暴露这段隐秘后台程序存在的操作,对宪章系统的存在,以及对整个宪卫体系,都代表冒着巨大的风险。

  宪章系统并未给予他操作隐秘后台程序的权限,但他却从物理检测仪中寻找到了激活隐藏程序的手段,并且在之前的调查中数次使用。

  宪章系统并未阻止他,所以福克尔博认为,这是宪章系统默许了他的操作。

  对付宪章系统所不能应付的人心鬼蜮,需要他如此操作。

  然而即使是他,也无法打开隐藏程序所搜集的,平日会伪装成检测通讯线路是否畅通的脉冲信号而发给宪章系统的相关资料。

  那是只有非人格性智能宪章系统才有权读取的资料,这是宪章系统的规划和制造者们对人类**最后的防护。

  但他其实也不需要去翻阅那些,他只是打开了隐藏后台程序的运行记录。

  果不其然,意外而又毫不意外的,果核历753年3月16日,这段隐藏程序曾被激活,并且生成了一段隐藏脉冲信号,和一个略大的隐藏数据包。

  他又仔细查阅了通讯传输线路的传讯记录,隐藏脉冲信号顺利发出了,就在他们收到宪指前不久的时间。

  然而略大数据包则在一阵信息潮汐般的洪流中消失了。

  至此,他所能做的调查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

  他并不知道宪章系统为什么要警告宪卫系统彻底抹除那个存在,也不知道那个存在除了物理检测可以确定外的任何特征。

  他更不知道那个存在会有什么威胁,不知道那个存在将如何的危害人类的文明和未来。

  他仅有的信息就是宪指及宪指发出的时间,以及他推测的,宪章系统必然是收到某个梦境后台的某种信息后,迅速的做出的反应。

  那么相应的,他也没有判断响虎到底是不是宪章系统所警告的那个存在的能力及权利,一切只能交给宪章系统。

  他并没有运用通讯线路向宪卫体系内的上级与上层报告,因为他们同样没有做出判断的能力和权利。

  他直接以宪卫体系与宪章系统沟通的行文方式撰写了一份报告,不涉及其他主观判断,只准确描述了这次调查中自己所有的发现。

  然后通过隐秘程序后台,他直接点击发送。

  他相信,发送的目标除了宪章系统,不可能有别的接收方。而除了宪章系统,也没有任何人和事物有资格做出判断。

  因为是手动操作,这次隐藏后台并没有去做伪装和掩饰信息流存在的操作。

  程序自动为他的报告加密,然后没有任何的凝滞的生成数据流,再次传送向那个不可名状的所在。

  在那个被重重迷雾环绕的梦境系统内,广阔到连天遍野的城市废墟中央,那块整洁犹如宴会厅,以黑白两色地砖铺就的地面上。

  那道保留着一扇雕满铁艺花纹的超大观景窗的残墙似如同某种生长缓慢的植物一样,似有略微的生长。

  那扇铁艺大窗现已被完整的包裹在砖石内,不再裸露铁质窗体框架。

  窗侧不远处,那张能容纳数十人同时进餐的长餐桌两端,依旧对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人双排扣黑色礼服,坐姿端正,面容严肃,须发皆白;年轻人依旧身着胸前布满褶皱花饰的宽松白色衬衣,黑色紧身长裤,神色惫懒轻松。

  时光在这里似是凝固了一般,除了如果不留意观察就会忽略的残墙的生长,这里竟在十三四年间毫无变化。

  相对于时不时飞来的流星样的轻灵光束,福克尔博的报告犹如一只肥硕的光化飞鹅,摇摇晃晃笨拙的飞到餐桌旁的光雾,然后略显迟缓的融入其中。

  青年似乎有点意外和愕然:“这样都行?倒是个有趣的小子。”

  那老人依旧眼皮都不抬:“你曾经见过他。”

  “那他当年一定没有现在这样好玩。”青年无所谓的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不然这么有趣的小子我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数据化的记忆,原来也会存在遗忘这种问题么?”老人似乎有点困惑,露出思索的表情。

  “你当我是你啊?所有该记不该记的垃圾都脑袋里头,小爷我向来只选有趣的东西记得,不感兴趣的眨眼就忘掉。”青年一脸瑟:

  “怎么样?想学吗?想学我教你啊,包教包会童叟无欺货真价实的大遗忘术。”

  那老人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觉得遗忘对我来说,是件有用的事情。”

  青年的表情顿时垮塌下来:“真是个无趣的老东西,而且越来越无趣了。”

  他突然把双脚从餐桌上收了下去,身体前倾用胳膊肘支柱餐桌,目光炯炯的看向老人:“对了老东西,跟你商量件事,放过他们怎么样?”

  老人偏了偏头看向他,似乎有些迟疑:“你在……求我?”

  青年热切的点头,双眼目光殷切:“没错没错,我就是在诚心诚意至真至诚诚惶诚恐卑躬屈膝的请求你,所以你答应了对不对?”

  老人正过头,依旧目光下垂正襟危坐:“我……拒绝!”

  “喂老东西,你感觉到了吧?你这样下去会很快老年痴呆的喔!”青年嚣张的举起一根手指朝老人指指点点:“卖小爷我一个面子,小爷帮你延缓老年痴呆如何。”

  老人犹豫起来,似乎大为心动,但迟疑片刻之后面色仍旧是坚定下来,缓缓摇头道:“我……拒绝!”

  “切……”青年鼻孔出气,终于往后躺倒在高背椅上,再次把脚搁在了餐桌上:

  “给你点儿尊敬你以为自己被崇敬,给你点儿尊重你就不知道自己几两重了是不是?我倒要看看,你能有本事做到什么程度。到时候别说我欺负你。”

  老人轻微的摇摇头,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那么瞬间似在遗憾什么,却转瞬间表情又转回肃穆威严,如木刻金铸般古井无波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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