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关于自由的固执与生存审美的试探

  鲁迅的有篇文章里头有这样的句子:窗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除了脑残粉,没有人会刻意去替另一个人明显怪异的行文风格去辩解,但此刻的响虎大概是能理解这种描写方式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两棵不同的枣树,也不会有两棵相同的枣树。

  从物种属性从生物习性从生长惯性从我们任何一个可以罗列出来的抽象的概念上来讲,只要不存在变异,一棵枣树都不会与另一颗枣树有什么差别。

  但对于与它们朝夕相对的人来说,它们除了有相同的叶子会结出同一种果实,却再无相同。

  或许它们一棵近窗一棵近墙,或许风起的时候一棵会梭梭作响另一棵会在墙边沉默,或许它们有一棵有向左逸伸的枝条一棵却蜷缩着枝叶,或许它们一棵半人高的地方有硕大丑陋的树瘤另一棵却透体光洁,或许它们有一棵总是先结枣却苦有一棵总是迟结果却甜……

  种种或许在植物学家在旁人外人不相干的人看来毫无意义的差别,而在某些人眼里却是重要到无法用“窗外有两棵枣树”这样抹杀它们全部差异性的描述来形容的。

  窗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在这种叙述里面它们已经不再是枣树这种泛泛的名词所涵盖的意义,甚至不是树,而是眼中脑中心中记忆中两个可以用枣树归类但对自己并不只是枣树的具象而具体的存在。

  在响虎心中,平克、林东阁、莫妮卡、詹姆斯、野春至、弗朗明哥、凯、杰贝妮卡、伊塔尔汉,他们每一个都是类似窗外的两颗枣树的存在。

  他们或许有其他人类相同的骄傲与懒惰,甚至或许恶劣过大多数其他人类,但对于响虎,对于雅可可,对于憨憨铜锤和铁锤来说,却是属于人类而又绝对独特于其他所有人类。

  这种独特是用相遇,是用相伴,是用相处里头的无数值得记得并不可能被遗忘掉的细节写就的永不褪色的温暖故事。

  可是,即使有这些让人热泪盈眶感怀深刻的深沉感情做铺垫,依旧没能阻挡响虎这个小没良心的坑他们,也无法阻止雅可可这个更没有良心的助纣为虐。

  因为实验这种东西对耗材的不可预测性与无法统计性(只要你想让人无法事后追责),响虎光明正大的夹带私货大肆挥霍耗材。

  他不仅捣鼓出了两台小型离心泵式物质粉碎分离器,还堂而皇之的趁这个机会搞出来了坟堆镇要实现处理器生产所必须的全套设备。

  更过份的是,他留给bc2764废弃物分离回收站的小型离心泵式物质粉碎分离器居然是那台功能不怎么完善性能不怎么优越的初始试验型,只能每次简单分离两至三种物质。

  而那台一次能分离十多种物质,除了提纯出口外其余每个出口都安装了高精度和普通两种分子收束成锭设备的改进型小型离心泵式物质粉碎分离器被他毫不犹豫的私藏了起来准备送去坟堆镇。

  这一刻他向来自诩的道德自律轰然崩塌,不晓得平克林东阁他们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不会感叹一句终焉镇果然是养虎为患了,而且是鼠患,硕鼠那种。

  新型的离心泵式物质粉碎分离器大概半人来高,圆球形的主体下方以增加稳定性的六个斜脚支撑,排料以及排废出口与出口外的收束盒安装在斜脚之间。

  圆球上方是操控面板和相关指数的显示屏,整体外形看起来有点像史前东方远古传说中的丹炉。

  响虎的离心泵式物质粉碎分离器与傻大黑粗却自命精密,空负皮实之名最后却不堪折辱损毁于凯的无脑操作之手的分子态物质物理分离器最大的区别并不仅仅是体型。

  新式分离器不设专门的粉碎仓,投料后以离心炉腔数个转子不同转速变速旋转形成的紊乱离心力场对物质进行力场撕扯粉碎,直至粉碎至分子态。

  由于是用于提炼已知物质,为了保证出料的纯度粉碎至分子态的物质还需要进行多次排异。

  首先甩出大于收料成分中大于最大分子量的物质,再通过离心泵甩出最大分子量物质。然后以剩余排料物质的最大分子量为基准再次排异,逐层生成。

  在甩出理论上最小分子量的出料后,炉腔内还需要进行一次清洁排异,这样就极大提升了出料中杂质分子的含量,从而提高出料品质。

  高精度收束盒是用于类似稀有元素这类在进料中含量极少的物质,以免含量极少的这类物质在分子状态下不足以稳定而逸散。

  而普通收束盒则自动收纳物质分子并按指定晶体结构排列后生成矿锭自动排出。

  改进版小型离心泵式物质粉碎分离器是响虎分散着一批一批零件的运到坟堆镇洞穴里,然后再安装的。

  而且为了项目进度装样子考虑,改进型的彻底组装调试成功还在试验型之前。不用说,又需要一台专门的热量汲能炉来供能,对此响虎有些疑虑。

  探索者储能充能一座,简易梦境系统供能一座,加上小心离心泵式物质粉碎分离器功能一座。通过燃烧实现热量汲取供能的热能汲取炉坟堆镇小小的洞穴里头现在已经有三座了。

  燃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热能汲取炉从设计上就对这个要求不高,能烧就行。

  问题出在排烟上。由于并没有条件使用专门处理过的燃烧材料,这三座不同型号的热能汲取炉一起燃烧所形成的烟雾已经有点藏不住了。

  虽然排烟口都设置在腐海深处,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是腐海底部发生了不明原因的自燃导致了烟雾的生成。

  但三台一起燃烧的话几乎都形成把包括坟堆镇洞穴在内的一片区域全部包含在内可视度明显降低的烟雾区了。

  那种所谓雾霾的现象,如果长时间多频次出现在果核这样的时代,怎么想都会让有心人生疑吧?这对不希望被人注意到的坟堆镇绝对不是件好事。

  虽然三台同时燃烧的几率比较小,毕竟小型离心泵式物质粉碎分离器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运行,不然轰鸣的声响都能彻底暴露坟堆镇了;储能完毕的充能热量汲取炉也不用时时燃烧。

  但问题在于,坟堆镇即将增加二三十台探索者机甲,储能充能用的热量汲取炉怎么看都有更多的几率长时间维持燃烧状态。

  在能源问题上,响虎是真的没有什么法子好解决,也唯有记下来留心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他并未插手于具体的处理器和探索者机体制造,在提供全套设备与技术支持后就准备离开了,勃勃尔使了个眼色,岩浮扭捏了半天后戳了戳老鬼。

  老鬼急匆匆的拦住了他,又半天不说话,最终才硬憋着问出来了一句:”大人,我们想问问在探索者机体分配的先后次序上,有没有什么章程。“

  响虎有点愣神,这东西能有什么章程?他跟那帮人又不熟。

  雅可可疯魔了一样还在他旁边嘀嘀咕咕念叨着解题思路,时不时还在空中比划几下,完全没在意发生了什么,是彻底给他提供不了什么提醒和辅助思路了。

  ”那个,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响虎只好无可无不可的答道,接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除了必要的物资收集,你们尽量减少出外。“

  他是想到这帮人难得回归现实,腐海又大抵是他们没见过的奇怪风貌,如果跟游客似的到处闲逛乱跑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好的好的,我们一定注意!“老鬼满口答应,然后横了岩浮一眼。

  岩浮这才畏畏缩缩的上前,呐呐的问:”大人,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四五个人,那我们就不给他们探索者机甲了?“

  他这是以退为进。那四五个对自由要求份外执拗和固执的人大都是跟勃勃尔亲近的朋友,上次他主动提起,结果落了好大一阵埋怨。

  勃勃尔的意思是这些事没必要跟响虎和雅可可这两位大人说,他自己会私底下开解和劝解他的朋友。

  但现在已经捅到响虎他们面前,老鬼和勃勃尔也不敢私自给可能是响虎和雅可可心中的不可控因素配备可以在现实世界里活动的探索者机甲了。

  人性基本都是这样的,就如同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最开始的时候你可能只不过想知道她或他的名字,盼望能多看见几次。但到后来的期盼和向往,开始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

  老鬼岩浮勃勃尔也是这样的,从开始的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到能相对自由的活下去,到自己的朋友们能活过来,再到希望朋友能长久清醒而开心……

  我们无法指责他们不懂感恩或者过分贪婪,因为他们所期盼的,也不过是一个源人类智慧生物最基础最基本的生存权相关的东西而已。

  那种一饭一食的救命之恩,就真的终生做牛做马,哪怕牺牲尊严与对生命所有的追求,去无条件遵从和服从来报答的故事或许只存在在想象中与故事里。

  因为人活着,不止为了活着。当你从绝望中走出来一点一点看到更多的希望,你不可能不慢慢开始期待向往和想要更多,期盼能以更符合自己生存审美的方式活下去。

  生活和现实不是爽文,你永远无法用一块馒头一个无心之举换取一个哪怕是一无是处的人无价且永远的忠诚,能有永远的感激已经很难得,都需要你以一些并不求过份回报的姿态去维持。

  老鬼岩浮和勃勃尔并非不知道感恩和只知道索取,也并没有觉得响虎和雅可可为他们做的一切都理所应当。

  只是是响虎自己给了他们得到更多的希望,他们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去请求和试探,能不能让生存更靠近一点自己的理想。

  并不是所有如此请求和试探的人必然都会变本加厉不知回报,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仅只会发生在从不自省的巨婴身上。

  ”啊?“响虎回应给他们的却是一个彻底茫然的表情:”哪四五个人?“

  勃勃尔有点慌了,那几个人说起来跟他是生死之交也并不过分,他有点怕响虎是心里介意故意在装傻。

  毕竟一天只能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清醒,并且永远只能坐牢一样寄生在坟堆镇的简易梦境系统里,这样的活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死亡好不到哪里:

  ”就是岩浮上次跟您说的,这群人大多数都愿意跟我们一样追随两位大人,只有四五个人模棱两可。大人,他们不是……“

  勃勃尔急切的想解释些什么,他甚至擅自把跟随变成了追随。这一刻他心里有些暗恨这些朋友的固执,却又理解这种固执。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在这样的情况中醒来然后被劝说和要求着出卖自由跟随两个完全陌生的虚无,甚至不知道他们想要自己做什么,他可能表现的不止是犹豫,更会有被出卖了的愤怒吧?

  ”哦,这样子的吗?“响虎打断了勃勃尔。岩浮上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响虎正在彻彻底底的走神来着,脑中压根都丝毫没有印象。

  ”没什么打紧,给他们都配上吧!“响虎压根儿就没有介意和在意过这些所谓的从属跟随与追随。

  他那边一直是属于滥好心的顺手给这帮人帮忙来着,如果有更多的原因,也不过是雅可可的态度。可是雅可可好像其实也没有多介意这帮人是不是她的财产的样子:”也让他们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那一刻如果不是用探索者机体行动在现实的坟堆镇洞穴中,勃勃尔眼泪就要出来了。

  ”恩,那你们记得到时候指给雅可可看一下,那几个人就不是她的财产了。“

  虽然想不出这种差别会带来雅可可态度上的区别会带来什么影响,但这种事情跟不小心拿错了东西一样,万一雅可可没搞清楚闹出误会怎么办?

  响虎觉得这种事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毕竟清清楚楚的事情一旦含含糊糊,就很容易搞出一些尴尬场面。谁也不喜欢尴尬,响虎不喜欢,雅可可不喜欢,响虎更加不喜欢雅可可尴尬。

  所以之后还是会有差别待遇吗?勃勃尔想。

  他下定决心不管怎样哪怕是绑起来威胁也要说服自己的那几位朋友,因为接触越多他越知道这两位大人的宽厚。

  更像是从军或者加入某种团体所确认的上级,他觉得,虽然名义上属于从属财产,但根本是跟自由无关的事情好么?

  ”那我们就离开了,有事情你们再联系。“响虎随口说着,牵起了雅可可的手离开。

  并不具备分心二用技巧的小少女边想事情边行动的结果是根本不用眼睛,把自己当做盲眼坦克面前有什么撞什么,所以雅虎只好担任起导盲犬的重任。

  一个月后一个小雨天,响虎正陪着雅可可在bc2764废弃物分离回收站的屋檐下玩儿雨。雅可可拿着一块薄铁皮试图用檐前连串的水滴在上面腐蚀出自己想要的几何形状。

  腐海里的这种雨滴对金属腐蚀性极强,响虎怕水滴会溅到雅可可手上,所以正一边扯过她的一只手检查上面的防酸油布包裹是否严密,一边唠唠叨叨嘟嘟囔囔的小声念经埋怨雅可可玩儿的太危险。

  这时候,他看见西边最远处雨中的那条白色烟柱,慢慢的像被墨雨浸染一般变黑了。

  ”还真有事找啊!“响虎继续小声嘟囔着:”能是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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