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求爱怜

  清早,鸟儿在院中悦耳的啼叫。江晚收拾完仪容,推开门的一刻,对一日之晨开始的憧憬与美好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果不其然,院中站着阴魂不散般的彭彦。

  当所有的事情都挑明之后,江家的长辈态度有些难以琢磨,对于彭彦的求亲明面上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却也默许了家中有这么一个外男进出自由。江晚是躲不开也绕不过,彭彦一如既往温暖和煦地立在江家的院内等着她,等着她的一个答案。

  江晚抬眸望了一眼天空垂卷的云,没有说话,侧着身子往院外走去。

  彭彦边唤边追着江晚走过来,“晚儿。”

  江晚忍了忍,忽然转过身,挑眉道:“彭彦,你的志向是什么?”

  彭彦顿了顿,眉宇间轻皱,转念间,却露出谦谦君子的微笑:“我对晚儿求亲,与我的志向又有何关?”

  江晚道:“因为我太知道你了,你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我,而忘却你自己的鸿鹄之志。”

  彭彦笑容和煦如故,问:“晚儿是何意?”

  江晚直白道:“我的意思是你贪图美人皮相,一时之间,竟忘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彭彦的目光灼热而真挚,言辞凿凿道:“晚儿,是又想说我心思深沉表里不一?”

  江晚方想说是,却一眼触及到彭彦隐忍的伤感悲愤,愣住了。

  “你不喜欢的阴暗,我会为你而改。从前我过得很不好,不靠伪装和盘算,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可万幸这苍天对我不薄,让我遇见了你。晚儿,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是多么的明亮,这世上韶华流光都不及你的率真明媚的一分。过去,我恨过世上的一切任何人和事,我尝遍这世家中的不公和肮脏,高位者让我从高处跌到了泥潭,又从泥潭跌到了地狱。刚刚你问我,可还记得自己的鸿鹄之志,我没有忘记,可鸿鹄之志如果是你想拒绝我的理由,我宁可抛弃从前铭记的志向,从头再来,就算一生只作凡夫俗子,也是无碍的。此生,我是只求一个你。”

  “你……”江晚一时语讷,只有个浅浅的念头:他从前在温家究竟经历过什么?

  “你喜欢清风霁月的君子,还是能言善辩的才子,我都为你而改。”彭彦这语气间不像玩笑,竟颇有些抛下尊严与廉耻的乞求施舍之意。

  “我不要,你原本的样子就很好……”江晚心中一惊,脱口而出。

  彭彦怔了怔,嘴角一点点浮起了笑意,那种迫切而求最终所获的笑意,一点点地荡漾开来。

  “我是说……我想要的是你原本的样子,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我……”江晚话没说完,就被彭彦的神情惊愕得说不下去。

  彭彦的笑意太过刺眼太过辛酸,夹杂着苦尽甘来的复杂,眼角尽莫名涌出了泪水。江晚不知所措,伸手去擦那滚落下来的泪水。

  彭彦微微摇头,仍由泪水落下,几近卑微的口吻道:“晚儿,世事向来对我不公,我只求你不要再将我拒之。”

  江晚心底一憾,他原本也是兰溪温氏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却被生父所弃,沦落到连一般的粗使奴仆都不如。若是他嫡母不生下子嗣,他还在温家,什么名门闺秀他娶不得,如今就是求娶自己这样一个乡野丫头,也值得他这般恳乞求之。

  又也许,他的心底是真的有几分爱慕自己的。

  古怪而懵懂的少女的心像一道从未开启过的门,艰难地缓缓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

  兰溪府城江氏长房

  书桌上点燃了一柱熏香,香气随着袅袅烟气慢慢分散在书房中的每一角,香气冷淡而低调,沾在身上只有隐隐如冬日融雪化冰在梅花枝梢的气息。

  江淮燕手中握着一支上好材质的羊毫笔,这支笔是从他父亲年少读书习字时握在手中的,而后传给了他那位致仕未果英年早逝的大哥手中,现如今也传到了他的手中。

  一张宣纸上写着楷书字体的文信,他的字稳健用力,但稍显年轻,并不够老练。

  暗香捻着白皙纤细的手指,匀匀柔缓地在墨砚中研磨出墨水,低垂着细尖的下巴,目不斜视地望着墨砚。

  江淮燕通常不喜有旁人在一边伺候,近日来,却唤了这个丫鬟在一旁研墨,独独不许她说话。

  院中传来零散人声,并莲挑起帘子,金氏进来了。暗香忙停下手中的墨块,向金氏福了福,悄声与并莲一起退了出去。

  江淮燕见是母亲进来也为停下手中的笔,仍旧垂头在纸上写着。

  金氏上前看了文信中的几行内容,忽然开口问:“这件事,还要你亲自去接?”

  江淮燕此时才停笔,抬起头唤了声:“母亲。”

  金氏微微颔首,又问了一遍,“当真要你亲自去接?”

  江淮燕搁好了笔,冷冷道:“接回石氏之女,当日可是祖母亲口应许下的,可事过三个月余,祖母手下的管事仍旧没查清石氏之女的下落。儿子无奈,只好动用了外祖留下的请书,请江湖朋友帮忙,这才查到了石氏之女的确实下落。”

  金氏施施然地说:“你祖母最会玩故弄玄虚的把戏,原先煞有其事地说是送到了乡下庄子人家养着,后来命人去寻,说是掉入河中溺死了,来一招死无对证。”

  江淮燕继续道:“如今浩气宗的出尘子已经查明了实情,石氏之女确实在木兰村中。”

  金氏道:“你如果真把石氏之女接回来,那你祖母是要彻底恼了。”

  江淮燕冷笑一声:“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道理她老人家受得起。”

  金氏定定地看着儿子,问:“你就是想报复你祖母这些年对我们母子的寡恩薄义,办法多的是,何至于要把石氏之女领回来?”

  江淮燕目光带着些许锋芒,了然地说:“母亲对父亲还是有余情的。”

  金氏不满,薄怒道:“我们到底是夫妻一场!”

  江淮燕朝金氏作了一揖,金氏稍稍收敛了脾气。

  江淮燕继续道:“母亲尽管看戏便是。石氏是老夫人生平最大最痛恨的心结,她的女儿听闻也是桀骜的性情,这石氏之女能让老夫人心中不快,备受煎熬,母亲且不快哉!”

  金氏不忍道:“可石氏之女到底是你父亲的女儿,是你的妹妹。”

  江淮燕笑了笑:“她当然是我的妹妹,可她还是江宽茹与石绰之女,江石之恋的延续,文人墨客描绘得如传奇一样的精彩身份,怎么可以不好好利用。”

  金氏茫然不解道:“你想利用她来做什么?她接回来也不过是一个世家里再普通不过的妙龄闺秀,左右只能和二房的两个丫头一样,被老夫人拿来联姻罢了。”

  江淮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便是要这枚棋子的质地怎么样了。”

  金氏是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特别是这些年,他的城府越来越深沉,行事越来越冷峻,是蛰伏了那么些年给闷坏了?低头又瞥见那丫鬟磨得一手好墨,淡淡地说:“这些年,你总不喜旁人在身旁伺候。”

  江淮燕闻言,微微蹙起眉头,“母亲想说什么?”

  金氏抚了抚耳畔的发,道:“你也是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身旁有个人也好,多些烟火气,别一天到晚院里总是冷冷清清的。”

  江淮燕不悦道:“母亲多虑了,儿子觉得冷清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金氏怔了怔,心里暗叹了口气,只好岔开话题,问道:“那你决定什么时候动身去接回你妹妹?”

  “妹妹?”江淮燕饶有兴趣地念了一遍,“不急,好消息先让老夫人知道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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