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昔同窗

  江猛冷冷扫过门房与其身后的大门一眼,对彭勇昌道,“走吧。”

  彭勇昌于心不甘,“贤弟……”

  门房见两人要走,得意道,“我温家世代为官,老爷前不久还得了朝廷的诏书,要前去京城当大官了。这些个来路不明的亲戚,也一个个窜出了头,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江猛与彭勇昌本已走远,闻言,不免双双转过身,温家大门却在面前轰然阖上了。

  “温兆竟还能重返朝堂……”江猛缓缓道。

  彭勇昌道,“可这天下已经不是俞明的天下,谁知,温兆这官得是福是祸。”

  江猛抬眸眺望,一条长街走来,城东江家与城西温家的偌大府邸轮廓,熟悉却又陌生,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激扬文笔,势要万户封侯。而今,长街中央,只得一人携一友牵马行过这时过境迁的街道。

  江猛到底道,“走吧!”

  虽在温家受到奚落,可江猛出身亦是兰溪江氏,虽是旁支,但当年也与江氏子弟一同读家塾识伦理。凭着这层关系,在城中打听与江家世交温家的事情并不困难。

  江猛在家塾读书时认识一位旧友张庭芝,张家出身市井,虽不是像江家温家那样高门大户,但也是富裕的商贾人家。

  张家的酒楼开业数十年,祖父辈起就在经营,于是对城中的消息格外灵通。张庭芝当年也考过乡试,可灵帝末年,朝廷派系争斗得厉害,连右相江之唤都被平西王一党折腾得够呛。

  张庭芝自觉资质平庸,又受兰溪才子江宽茹的正直清明影响,不愿卷入是非官场中,于是不再科考,回乡继承了祖业。

  掐指算来,张庭芝已经守着酒楼十余年,他做梦也不曾想到,江猛会有一天回到兰溪。

  故人重聚,怎么能没有酒。张庭芝在自家酒楼,安排下了一桌酒菜为江猛洗尘。

  当初江猛去投军时,张庭芝与一众家塾的同窗好友还一起前去相送。此去经年,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也成了一名严肃内敛的中年人。

  张庭芝在酒席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江猛,感慨道,“江兄,没想到你我竟还有重逢的一日啊。”

  江猛也未曾想,当年家塾最是清隽文气的张庭芝,有朝一日也会变成一名市侩精明的生意人。

  张庭芝似乎看透了江猛的心思一般,笑道,“如今做些家传的生意,一切为了谋生罢了。倒是你,这些年你究竟去了何处?”

  江猛大概地说了这些年的经历,说到如今已经木兰村安家,家中也有了五个孩子时,张庭芝似笑非笑,“你这般不苟言笑万人莫近的人,居然有女子愿意嫁你,还生了五个儿女,当真是桩奇事。”

  江猛想了想,淡淡道,“一切皆是因果缘分。”

  江猛当年被嫡兄陷害偷盗,又由江宽茹为之平反冤屈的个中曲折,几乎可以排出话本了。由他口中说出因果缘分四个字,显得莫名引人深思。

  张庭芝心怀歉疚地笑了笑,又斟酌地问,“你此次回来兰溪,可是想要回当初的家产?”

  江猛道,“当年都不屑要的东西,如今怎会再有讨取之心。”

  张庭芝迟疑道,“你是当真不知道,自你当年投军后,你那嫡兄生怕你日后真的建功立业回来报复,终日惶恐,结果未等到你回来,就在荒年中病死的事情。”

  江猛垂下目光,沉默了一阵。

  张庭芝才道,“你果真是不知道,这些年你既一直在木兰村,与兰溪府这样近,为何就不回来看看?”

  江猛蓦然道,“昨日之事不可追。当日,我听从族兄江宽茹所言,选择投军起,就再不屑和兰溪江氏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于我而言,兰溪江氏中独有族兄一人值得敬佩尊崇,其余的人一概皆可忘之。”

  “是了是了,当年在江家家塾,宽茹兄是何等出色人物。”

  张庭芝收敛了方才的圆滑与笑意,整个人顿了顿,换了一副往日少见的深沉神色。

  江猛望之,甚奇,却什么也没说。

  张庭芝饮了杯酒,指着江猛道,“那时,我多少嫉妒你是姓江,诗词歌赋样样不精。却因为你是江家旁支,宽茹兄待你十分亲近宽厚,我等旁人,学艺再精湛者,也比不上分毫啊。”

  江猛严肃的面孔,由衷一笑。

  张庭芝又道,“就是你这张食古不化固执板正的脸,江氏直系旁系的子弟也不少,与宽茹兄年纪性情相仿的也有之,为何宽茹兄就对你另眼相看啊。”

  江猛也饮了一杯酒,道,“幼时,我父早逝,我因是庶出,在家中备受排挤。那是一年寒冬腊月,我家人命我睡在马厩中,几乎冻死,是族兄路过时解救下了我。自此后,便带我在身旁,名义上读书作伴,实则同吃同住,与亲兄长无疑。可我深知,地位悬殊,族兄对我更是救命之恩,心中不止为兄,更是视为恩主。”

  张庭芝连声道,“难怪,难怪……”

  江猛继续道,“族兄年少成名,江家家塾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才识,他该鹏程万里,扶摇直上青云间。”

  张庭芝笑道,“我记得,当年宽茹兄要上国子监求学时,我与一帮师兄弟无不失落伤心,却又不能言。若是自己勉强能及上宽茹兄几分才识,也可前往国子监去求学。”

  江猛回忆道,“我记得有几人,第二年也去了国子监。”

  张庭芝颔首,得意道,“不错,其中有几人后来也是进士及第,与宽茹兄一同在殿试中大放异彩,从此以后,兰溪才子名扬天下!”

  江猛未言,眸底也渐渐亮了起来。

  张庭芝面上皆是年少时的明朗之色,“江宽茹破格提为太子太傅,俞明二百余年,建朝以来,头一位。其余殿试中中进士的兰溪子弟,衣锦还乡,风光无量。更有榜下捉婿,人人争兰溪婿为荣。那时,我特意逃课,赶往京城就为睹我们兰溪才子的过人风采。江猛,你知不知道,京城是那样繁华那样伟大,而江宽茹一袭状元红袍骑马开道,风姿卓越,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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