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解释
阮延、殷鹏赶到临淮来,冯缭、郭荣等人也不会刁难,第一时间便安排他们与韩谦见面。
面对阮延的追问,韩谦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进入三月之后,水势已有浩荡气象的淮河,平静的解释说道:
“二十六日,棠邑穿插到徐州北部的斥候,无意截获梁军一封秘报,确信梁贺王朱让及梁枢密院梁师雄,正趁梁帝率部征伐潞州之际,密谋发动叛变。本侯料得河津军之陈昆、蔡州军之韩元齐,乃是梁帝嫡系亲信大将,得知消息必第一时间挥师驰援汴京,以拒叛军待迎梁军主力南归,本侯便着诸部兵马窥着机会,接管濠州。本侯倒也不是忘了要跟淮东言语一声,只是想到本侯即便派人去淮东报信,信王殿下也不会采信,就懒得多此一举了。阮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阮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
“韩侯可知,倘若棠邑能及时知报淮东,你我两军,将梁国的河津军、蔡州军缠住,促使汴京城落入叛军之手,梁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大乱之中。而我大楚兵马挥戟直斥中原,将指日可待啊!韩侯少年成名,乃我大楚第一谋臣,怎么这时候为眼前的蝇头小利,就犯这么大的糊涂了?”阮延再好的脾气,这一刻也是忍不住痛心疾首的沉声数落开来。
韩谦顿时寒起脸来,盯着两鬓霜白的阮延,不客气的说道:“阮大人,本侯敬你乃是与我父祖齐名的大楚耆老,但也不是一定要容你胡乱指责。你说本侯为蝇头小利有失大义,那请阮大人即刻返回楚州,请信王打开邗沟水道,我棠邑水军战船只要能从邗沟北上淮河,本侯愿亲率甲兵,与淮东军联手,将徐泗并入我大楚疆域,可不是在这里徒费唇舌!阮大人唇皮子动一动,却是轻松!”
阮延遭韩谦反斥,语气一滞,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冯缭,你请阮大人、殷将军下去休息,他们也路途劳累了!”韩谦寒着脸,跟冯缭说道。
“阮大人、殷将军请。”冯缭示意阮延、殷鹏先行下城墙。
殷鹏看了脸色铁青的阮延一眼,默不作声的先走登城道下城墙。
目前棠邑水军没有能直接进入洪泽浦及淮河的通道,是棠邑军目前最大的局限。要不然的话,就算韩谦不先攻打徐泗,棠邑水军进入淮河之后,也可以尝试着切断寿州军与北岸的联系,或有机会与李知诰联手,先平灭孤立无援的寿州军。
不过,殿下会同意棠邑水军从邗沟(山阳渎)借道,进入淮河吗?
殷鹏掰着脚趾头也知道殿下会尽一切可能阻挠棠邑水军进入淮河,那也就实在没有借口指责韩谦封锁这么紧要的消息。
当然,殷鹏也不相信韩谦刚才所说就一定是实情。
仅仅截获一封梁军的秘信,就断然相信这一切,还赶在河津军、蔡州军异动之前,抢先连夜调动部署于东线的棠邑左军,什么时候用兵能如此儿戏了?
临淮作为濠州旧治所在,城池颇为开阔,但这些年过去,繁华不再,到处都是坍塌的屋舍以及绵绵春雨后泥泞的街巷,以及满心惊恐的民户。
濠州城内的民户不多,不到一千户,大多数民户都还是金陵事变后被安宁宫胁裹渡江北逃的官民家小。
他们即便不是后期融入寿州军的核心将吏的家小这部分人要么集中安置到寿州城,又么迁往汴京定居但当初在金陵城里也是非富即贵。
他们因此在渡江后还能有作力进住临淮城里添置屋舍,而使奴婢以及依附的佃农在城外开垦耕种田地,已经是比千万人幸运,但他们还能继续幸运下去吗?
这些人完全不知道残酷的命运,将带他们飘向何方。
目前,城里还容许粮油铺、柴炭铺、医馆、药材铺等维系民生的街铺继续经营,宵禁也直到天黑之后才执行,但满街巷都是披坚执锐的悍卒,谁还敢随便上街?
阮延、殷鹏在冯缭陪同下,往驿馆而去,沿街残破的屋舍皆是紧闭,除了巡街的将卒外,长街之上都看不到一个行人。
驿馆也是非常的简陋破败。
这么短的时间里,韩谦临时入驻、作为主将牙帐的衙舍都没有清理好,根本不可能兼顾到驿馆这些附属建筑。
目前只是挑出几套院子供阮延、殷鹏及随行人员入驻,再从军情参谋司挑选一名官员充当驿丞,带着一些人手,将阮延、殷鹏他们安顿好,也负责盯住他们的动静。
再简陋,好歹席案却是齐备。
阮延乃是文吏,年纪也大了,这一路马不停蹄从楚州赶到临淮城,也是累得够呛,骨架子都被颠散了,但到驿馆后,也没有表现出刚才在城墙上被韩谦气得一佛升天的样子,将殷鹏喊到他屋里,问道:“刚才在城墙上,韩谦身后有一个青年文吏,我老眼昏花,看着却有些熟悉,是不是王文行家的王衍?”
王文行乃是王文谦的堂兄,是王积雄的侄子。
其人好金石字画,早年在升州节度使府任吏,升州军被灭后,王文行隐逸乡野,未再入仕,金陵事变之前就得病逝世。
王衍、王辙皆是王文行的儿子,自幼苦读好学,一来受到其父王文行的影响,二来在族中乃是地位低下的妾生庶子,即便在淮东也没有入仕。
殷鹏刚才登上城墙就认出王衍,但他只能故作不知,没想到阮延这头老狐狸刚才不动声色,却早就将王衍认出来了。
“阮公好眼神,许久未见,王衍变化颇大,他站在那里不说话,我都不敢相认呢。”殷鹏说道。
“照你所见,黔阳侯到底因何确认梁国动乱,殷将军当不会真以为棠邑仅仅截获一封密信就敢信之无疑吧?”阮延这时候也不想在王衍的问题纠缠下去,问道。
“许是黔阳侯有眼线在梁军渗透极深,就像当初文瑞临渗透在昌国公身边一般,以致黔阳侯能坚信消息无误。”殷鹏猜测说道。
“没有那么简单,”阮延摇了摇头,说道,“河津军、棠邑军一个撤、一个进,井然有序,绝非一封截获密信或在梁军有潜伏密谍便能解释的;除非河津军都指挥使、濠州刺史陈昆就是这个密谍……”
阮延这么猜测,殷鹏就不好接话了。
“且不管黔阳侯是如何得知这事的,倘若梁贺王朱让、梁师雄真密谋叛乱,必是筹谋极久,说不定跟晋军也有勾结梁国这场动乱,怕是短时间内平息不下来,徐明珍在淮河南岸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吗?”阮延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殷鹏问道。
阮延他没有更多的信息来源,一时想不到那么深,但也能猜到梁师雄、朱让也不可能在梁帝朱裕在即将攻陷潞州之际轻举妄动。
他此时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晋国为避免灭亡的厄运,遣密使说服朱让、梁师雄叛反。
不过,这也初步能供他们推演后续河淮局势的变化。
殷鹏沉默着看向案前的茶盏,与其说阮延推测寿州军不能在淮河南岸支撑多久,还不如说他担忧棠邑这次能收获多少利益吧?
梁国大乱,即便短时间内不会波及南部地区,徐明珍与徐泗地区的司马氏还是可以坐壁观望。
不同的,是司马氏还能从徐、沂、密、泗、海等州征得足够的军资补给,维持三万多兵马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余力进一步大规模的扩充兵备,这实际限制了淮东军大规模渡过淮河,往徐泗地区扩张。
然而徐明珍之前能在淮河南岸支撑住,则主要依赖于来自梁国腹地的大宗物资支援。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徐明珍不可能再从梁国腹地获得补给,濠州又完全落入棠邑军的手里,接下来徐明珍凭借五十多万丁口,要如何养活九万兵卒,还要抵挡韩谦与李知诰左右夹击过来的兵锋?
对徐明珍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主力撤到淮河以北,从北岸的颍、泗等州就粮,而在淮河南岸仅仅控制寿县、霍邱等有限的几座坚固城池,保证待梁境稳定下来有重新夺得淮西的可能。
不管将来谁能在梁国大乱中胜出,徐明珍都能有所交待,也能最大限度保证寿州军的利益不受损,梁国也没有谁会事后指斥他从淮河北岸地区就粮。
不过,这么一来,淮河南岸的寿州、霍州、光州大部分地区,都将被韩谦与李知诰瓜分掉。
也就是说,棠邑控制的地域,最差的结果也是再增加一个半州。
又由于棠邑军正全速动员起来,到时候再大胆的往寿霍境内穿插、渗透,寿州军想不被缠住,兵马就得以最快的速度往淮河沿岸的城池收缩,也就没有充足的时间,驱赶寿州、霍州中部的民户北上。
这也意味着这些地区,至少还将有十数二十万丁口,落入棠邑的控制之下。
到时候不将叙州计算在内,棠邑所控制的人口及地域,都不会淮东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