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访客

  曹干抵达金陵,一直没有受到理会,他以为是大楚朝臣故意冷落他,其实就是他乘官船抵达金陵的这一天,大楚集结于舒州等地的兵马,正式对巢州展开攻势。

  金陵与滁州、巢州隔江相望,驻守长江南岸沿线的兵马也是风声鹤唳,六部院司更是像一座机器般满负荷运转起来,几乎所有人的神经都关注着北岸的动向,谁在这时候能闲下去管蜀楚和议的事情?

  拖就拖着呗。

  近十万兵马集结于舒州,前后拖延近半年时间,才对巢州发动攻势,在大的形势上,对楚国是相当的不利。

  大量将卒、随军民夫长时间滞留舒州,这一期间额外消耗的粮草便高达上百万石。

  而选择这时候全面对巢州发动攻势,又赶上春耕播种时节,大量精壮皆在军中,致使各地的屯营军府,缺少足够的劳动力,春耕也必然受到严重的影响。

  当然,对控制江东、江西、湖南、荆襄等地、逾一千两百万人口的大楚而言,这点负面影响还是能够承受的。

  相比较而言,安宁宫叛军撤到江北后,看似精锐兵马犹维持在十万人规模,但粮秣补给只能依赖于原本就受梁楚两国边境战争长期影响、人口仅剩六十万左右、大片田地无人耕种的寿、巢、滁、霍四州,就真正算得是一种煎熬了。

  拖延到延佑二年春,安宁宫为维持军队必要的补给,只能在所控制的地域内百般搜刮、盘剥,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在如此规模的精锐兵马镇压之下,不要说普通民众了,地方上的世家乡阀也全无反抗的余力。

  大批的民众无力反抗,但粮食甚至连春耕的种子都被搜刮干净,不想饿死,就只能背井离乡,纷纷逃离其地,到他乡逃荒。

  即便往西受山岳及两军防线的阻拦,往北受阻于淮河,往南受阻于长江,但成千上万的人,拖儿带女逃往淮东的通道却是畅通的。

  这也使得安宁宫叛军在长江北岸的境遇,变得越发的窘迫。

  进攻巢州,也没有什么奇谋可言,枢密院早在半年前就拟定详细的用兵方略,延佑帝召集政事堂诸公也多次讨论过,现在主要就是照方略执行。

  也由于与此时收复的目的地,与金陵仅隔一江之水,故而延佑帝也极方便通过枢密院,直接指挥战事的进程。

  叛军在南线的守御,主要集中在巢州;巢州以东,位于巢州、扬州之间的滁州,防御是空虚的。

  不过,考虑到信王杨元演并不值得信任,即便叛军在滁州的防御如同空置,楚军的主攻方向,也是选择从西面的舒州往东展开攻势。

  高承源率五牙军的水师战船,主要是负责封锁巢滁等地进入长江的水道,将楼船军残部封锁在洪泽湖之内。

  等到李知诰集结于舒州的七万多马步军,从拔除掉巢州外围的城寨,再水陆并进,推到巢州城下,拔除掉叛军在南线的这个核心据点。

  之后再顺势收复滁州,也不用担心信王杨元演在背后搞什么妖蛾子了。

  战事铺开有七天,各方面的推进一切都顺利的照计划在进行,但朝堂之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韩道铭今日天未亮就赶往政事堂参加议事,午后又因户部田赋之事被召到崇文殿应对,直忙得星辰满天,才饥肠辘辘的乘马车回到宅邸。

  看到府门外停着两辆马车,韩道铭走进西苑,却没有人通禀有客人来访,好奇的问府里的管事:“今天还有哪里有客人在府里?”

  “是从叙州来的客人,携带些礼物过来看望老太爷老爷要不要将叙州的客人召过来问候一声?”管事回禀道。

  “我见这些人做甚?”韩道铭脸色阴沉下来,却也没有办法将人赶走。

  婺川河谷,乱匪所编的天平都与蜀军打得惨烈,令人再难质疑叙州跟乱匪、跟蜀军存在勾结,但无难质疑,并不意味着就彻底消除掉宫里那位内心深处的猜忌。

  叙州没事派人跑过来走动,真是闲得慌!

  韩道铭心情烦躁的接过侍女递过来银耳羹,喝了一口,又觉得嫌烫,“啪”了一声将瓷盅扔桌上,正要往书房里走去,却见韩钧慌里慌张的从里厢走出来,张口喊住他,问道:“慌里慌张作什么,你今天不用去长春宫当值?”

  “爹爹,孩儿正要出城回长春宫去,”韩钧有些慌乱的回禀道,“黄虑等人今日告假回城,找枢密院上书,想着请调到江北战场,孩儿陪他们走了一遭。”

  就目前所草拟的安排里,随着后续战事的推进,长江南岸还有一些禁军会调到江北驻防,但侍卫亲军的职责就是负责金陵城及皇宫大内的守御。

  一些侍卫亲军年轻的武官将领,热血沸腾想立战功,包括湖南宣慰使的儿子黄虑在内,都三番五次上书要求调入舒州军中参战。

  韩道铭不悦的说道:“你掺合这些事做什么?”

  目前韩家,不提叙州那边,他出任参知政事兼领户部尚书,韩道端出任工部侍郎,他女儿又入宫为妃,韩钧目前出任侍卫亲军都虞候,可以说短时间内怎么都不可能再在军中获得提拔了。

  要不然,他韩家就太遭人忌恨了。

  韩钧迟疑了一会儿,但想到他真想请求调入舒州军中,父亲必然会坚决反对,便说道:“我也就陪着黄虑他们回城一趟,倒没有掺合进去。”

  “你心里明白就好。”韩道铭挥了挥手,示意韩钧赶紧出城回长春宫当值去。

  然而看着儿子韩钧走出院子,韩道铭又寻思出一些不对劲来,叙州来人见老父亲,韩钧怎么就当没这回事似的?

  …………

  …………

  韩府占地逾四十余亩,共有十余处建筑群,韩文焕年纪老迈,不怎么出去活动,便住进紧挨后花园的青竹苑里,平日里有六七名仆佣、侍女贴身仆候着。

  这一刻,仆佣、侍女都守在院子里,堂屋房门半掩,明烛高烧,从院子里能看到叙州来的几名客人,都背着门而坐,正跟老太爷说话,也看不见他们的脸。

  韩文焕枯瘦的老脸,仿佛年深日久的树皮一般起皱,老态龙钟,唯有眼瞳还颇为精神的看着脸色腊黄、面容稍加伪饬、仅有轮廓还能辩认的冯缭。

  过了好一会儿,韩文焕才声音嘶哑的问道:“不是韩谦叫你来找老夫的吧?”

  “大人确实不想麻烦到老太爷,是冯缭不忍看广德军旧人惨受迫害,上千家小不得不流落山野,却随时会被官兵当成逆匪清剿屠戮,心想着借薛若谷之手,将这桩案子彻底翻过来,或许才能真正了解掉这件事。”冯缭说道。

  “你的心思没那么单纯,我也懒得问了,这件事我尽力而为吧,你也不要抱太大的期待不要说现在,早前我说什么话都不顶用的。”韩文焕老态龙钟的说道。

  薛若谷在御史台已经够遭人嫌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将他踹到地方上去。

  再说沈漾主持政事堂之后,在推选官员,一直有意避免官吏在祖籍任职。

  为避免世家门阀在地方的势力过度膨胀,有人进谏提出将卫甄从溧水县令任上调走,也是极正常的一件事。

  关键还是要有人站出来将这两件事促成到一起。

  要不然的话,薛若谷离朝外放,也不可能恰好是外放到溧水县任职去。

  冯缭也不指望老太爷对自己有什么好的感观,见目的达成,当下便起身告退。

  冯缭是扮作叙州来客的随扈,走出院子也是跟在他人的后面,穿过韩府深邃的夹道,往韩府大门走去。

  走到韩府大门前,恰逢韩钧从里面走出来,冯缭心里一惊,他还担心韩钧会从自己的举止形态察觉到什么,却不想韩钧眼睛往这边瞥了一眼,便带着两名随扈牵马跨出府门,策马往东城方向驰去。

  看韩钧一副心事满腹、无暇顾及他事的样子,冯缭疑惑的皱起眉头,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叫韩府嫡长公子,侍卫亲军的高级将领都虞候、太后跟前的红人韩钧牵挂成这样子?

  韩府上下一切如故,他黄昏时登门,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之处啊。

  坐上马车,冯缭越想越不对劲,揭开车帘子,跟骑马跟在马车旁的一名侍卫说道:“安排一个人盯住韩大公子,最好是能获得其信任,直接到他身边服侍,看看我们的韩大公子,最近到底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以致他对夜访韩府的客人都吝啬不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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