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衡山待清宁

  这一夜,陈绚宁睡的香甜,因为王羽清出现在梦里,清哥深情坚毅的眼神独一无二,“也许,我们相见的日子不远了吧?”

  陈绚宁起床洗漱,走出茅屋,却见一个陌生而略熟悉的人坐在石桌边陪黄山老人喝茶,说陌生是因为陈绚宁从来没见过此人,而说熟悉,是因为陈绚宁在他身上略略看出妈妈柳英梅的影子。这人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背后插了把巨剑,面白冷峻,一双剑眉英挺逼人,见陈绚宁过来,缓缓站起,显出高瘦的身形。

  陈绚宁唤了声爷爷,黄山老人笑道,“宁儿,有家人来寻你了。”

  陌生人神情不变,“在下柳承宗,家父柳英杰,我们是表亲。”

  陈绚宁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外公柳照石还有个兄弟,长子便是柳英杰,“只是,如此便算是自我介绍了?”陈绚宁心中嘀咕,“表哥你好。”

  两个人就僵在那里,寻不出话头了。

  黄山老人道,“柳少侠是衡山派掌门潇湘公子的爱徒,老夫曾与潇湘公子也有过一面之缘,此次柳少侠上山,乃是投递请帖,邀请老夫明年八月十五赶赴衡山,共襄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之盛举。”

  陈绚宁看向柳承宗,“柳少侠,时今金人肆虐,好男儿志在四方,至于比武夺魁,就算夺取了天下第一的名号,又能如何?”

  柳承宗凝目看了陈绚宁一眼,“表妹,我只是信使。祖父与父亲目今都在潭州,表妹若来投奔,家里定会高兴。”又向黄山老人行了一礼,“请帖已经送到,晚辈这便下山了。”

  陈绚宁目送柳承宗的背影消失在群山之中,“爷爷如何知道这柳承宗是我表哥?”

  “他父亲柳英杰也曾想拜我为师,只是那时,我已收了道生和你妈妈为徒,不想再多一人操心,便婉言拒绝了。听说后来柳英杰全家去了潭州,自己再未学到上乘功夫,却让儿子拜在了潇湘公子门下。”

  “如此说来,这柳英杰对爷爷你,说不定还心怀怨恨呢!”

  “小丫头乱嚼舌根,他却怨恨我作甚。”

  “爷爷,那这武林大会,去还是不去?”

  “去。”

  “去?”

  “恩,你去。拿了我的回帖去。距离明年八月十五还有一年多,这十招之约,想还来得及。”

  “爷爷,你是说还有一年不到,我就能接到十招了?”

  “按目前进度,完全可以预期。”

  “爷爷!”陈绚宁一把抱住黄山老人,“这么说,我可以下山了!只是,宁儿要报仇,还要去寻找王公子,却去参加那劳什子的武林大会做什么~”

  “这武林大会,必能聚集三山五岳不少仁人义士,若能协力组织义军抗金,那才是大功一件,善莫大焉。再说了,那崔天魔必不甘寂寞,也会前去参加,到时说不定就可以看见你的夫婿了。”

  陈绚宁心中一喜,“只是宁儿怕一人力弱,不能胜任,若爷爷也一齐下山,那宁儿才能安心。”

  “我家宁儿聪明伶俐,必能逢凶化吉,马到功成,再说了,爷爷可没想让你一人去。”

  “哦?那爷爷是要谁来帮宁儿?”

  “等你下山之时,自会知晓,此刻多想无益,不如苦练功夫为好。”

  时光匆匆,此时已是建炎三年四月,陈绚宁盈盈十七,慢慢褪去了少女稚气,更多了些成熟女孩的气息,出落得更是美丽动人。就在昨日,十招之约终于完成,陈绚宁脑中回想,手中比划,将自己与爷爷的招数一板一眼地重新演示。打到第十招的时候,心中一乐,这第十招并非黄山派招式,而是自己随机应变,打出的一记妙招。“学武之道,果然不能拘泥于一招一式,因时而变,才能立于不败。”陈绚宁不知自己这一悟,已达到了很高的境界,而江湖上能有这样境界的人,也就很有限了。

  十招之约的完成竟然使陈绚宁有些茫然若失,自己再不用为不能下山而烦恼,却多了与爷爷分别的惆怅,对未知江湖的踟蹰。只是这样的纠结心情也没能支持多久,因为黄山老人约定帮助陈绚宁一起下山的人出现了,而这个人陈绚宁却没有想到,柳承宗,这个表亲关系的陌生人。

  柳承宗的出现每次都显得如此突兀,上一此出现在大清早,这一次却出现在半夜。陈绚宁刚睡下,就听见屋外的黑暗里有声音响动。黄山上有猿猴、豹子、黑熊等动物出没,但向来很少来到莲花峰。陈绚宁还在怀疑,窗外就亮了,忙穿衣起身,只见黄山老人已经站在那里,对面站着瘦长的影子,柳承宗!柳承宗还是背着巨剑,手里却提着两只圆形的物事。

  “晚辈拜见黄老前辈。”

  “柳少侠来得倒早。”黄山老人对柳承宗的到访似乎完全在意料之中。

  “喂!这哪里是来得早,明明是来得不懂事,很不懂事!”陈绚宁心中大骂。

  “老前辈,晚辈不负所托,刚好赶上半年之约,将那两个汉奸的头颅带来了。”柳承宗说着,把两个圆物丢在地上,咕噜噜地乱滚,却是两颗人头!

  “柳少侠果然信人,宁儿交给少侠照顾,老头子也能放心了。”

  陈绚宁又被惊吓到了,“爷爷,却为何要将我交给他?”

  “爷爷说过要给你找个帮手一起下山,便是你表哥柳少侠了。”

  陈绚宁一时无法理解,“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山老人正色道,“宁儿,自半年前柳少侠来访,爷爷就着意试探过他了,给他下了个大难题。”说着往地上两个人头一指,“这二人一个在江陵,一个在扬州,都是暗通金人的武林高手,老夫给了他半年时间,刺杀这二人。”

  柳承宗淡淡回应道,“晚辈幸不辱命。”

  “所以,所以,他就是我的帮手了?是否太草率了点?”

  黄山老人叹气道,“老夫当年欠下柳家一笔还不清的债,誓言不破,不能下山。宁儿,你放心,柳少侠是信得过的,你明早便随他下山去吧,初入江湖定要当心,武林大会之事,可便宜行事,一旦办完,就先回黄山,这报仇之事还需等待道生在金中都的消息。”

  陈绚宁满腹疑团,却问不出口,眼睁睁看着黄山老人意兴萧索,自回房安歇去了。

  柳承宗在地上挖个坑,将两个人头埋了,站起身来,对陈绚宁道,“请表妹收拾下行李,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

  陈绚宁住在黄山上将近两年,与黄山老人的祖孙之情全出于真挚,此时突然便要离别,想着便流下泪来。一切收拾停当,东方已经微亮,陈绚宁出了屋门,平日里早已起床的黄山老人却不在,石桌上一柄剑压着一张纸条,“宁儿,爷爷很好,勿要以我为念,离别相见徒增伤感,爷爷便不来送行了,望你事成后早日归来,此剑名曰断虹,乃是爷爷年轻时所用,今日便送了给你,好自珍重。黄以山字。”

  陈绚宁与爷爷相处多时,此时才知道爷爷真名,却来不及回味了,将纸条折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拿了断虹宝剑,瞪眼看着柳承宗道,“走吧。”

  柳承宗在前面带路,陈绚宁十步一回头,下了莲花峰,黄山老人的身影再没有出现,两年前上山,两年后下山,一切恍如隔世。这些山路于陈绚宁再熟悉不过,只是再要上山,不知要到何时?陈绚宁心中的预感并不好,“也许爷爷还瞒这我太多的秘密吧。”

  山下的客栈还是老样子,店主是季秋尘的记名弟子,见柳承宗与陈绚宁来,很快将一切安排妥当,黑风依然神骏,见了陈绚宁昂首嘶鸣,凑了长脸与陈绚宁亲热不已。

  店主人笑道,“小店每日都派店小二带黑风出去奔驰,否则可要把它给闷坏了。”

  陈绚宁见柳承宗的马也是一匹黑马,色泽与黑风极为相似。

  柳承宗一跃上马,“这两匹马是兄弟,姑母的妈便是我爹爹赠与的。”不再多言,一提缰绳,那黑马似离弦之箭,跑了出去。陈绚宁忙上了黑风,也跟了上去,一时两股黑色旋风,撒开四蹄,离了黄山,奔向外面的江湖。

  竹芦渡之战后,岳飞因功升了武功郎,王羽清随岳飞军驻扎在西京河南府,暂无战事,每日与张宪等将领探讨兵法,切磋武艺,好生相得。

  这日,岳飞请王羽清到帐中来,寒暄已毕,“崔兄弟,我看燕儿姑娘在营中负责给军士看病疗伤,尽心尽力,且又如此秀丽端庄,年纪也正合适,岳某一时心起,便想给她做个媒,只不知燕儿姑娘可许了人家没有?”

  王羽清神色一怔,心想若说没有只怕麻烦,若说是有却哪里去圆这个谎话。思量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将军,我妹子已经许了原太尉府王直的三公子王羽清了。”

  岳飞失望一笑,“看来我这媒人是做不成了,可惜张宪那小子对你家燕儿姑娘颇有意思呢。”

  王羽清尴尬道,“却不知张大哥有如此想法,只怕他是不能如愿了。”

  “无妨,今后你我都为张宪那小子多加留意就是了。崔兄弟,你说这王直太尉之事,我倒也有所耳闻,说是全家被金人奸细灭了门,那你的妹夫王羽清公子可还在人世么?”

  “有人亲眼看见,王羽清公子被他家的一位教书先生救走了,只是如今身在何处,却还无人知晓。”

  二人谈兴正浓,外面张宪疾奔进来报告,“启禀将军,东京留守司下了命令,要将军立即开拔,回军汴梁。”

  “那命令中可有写明原因?”

  “这倒未曾。”

  “好,通知全营官兵,马上准备,明早开拔,不得延误。”

  “末将遵命!”

  岳飞领军回汴梁当日,便被杜充叫了去商议,回到营中时,满脸无奈,升了帐,岳飞向诸将道,“杜留守命我等起兵征讨张用与王善两部兵马。”

  王羽清皱眉道,“这张用与王善都是抗金义军出身,被宗老将军收为羽翼,乃我军同道,却为何要去讨伐?”

  “杜留守说,有细作已经探明,这二人有反水投敌之嫌,必须先下手为强。”

  张宪怒道,“将军,我军目前兵力不足千人,张王二人所部有数万之众,兵力如此悬殊,杜留守怕是不怀好意啊。”

  “我亦是以兵微将寡为由与杜留守解释的,只是他心意已决,我等也不能违抗军令。诸将听令,军令如山,大家稍作休整后,立刻出兵!”

  岳飞领了八百余人,由王羽清、张宪等骑马护在身侧,往南熏门而来。那张用和王善早得到消息,领了所部数万,在城墙边排开了阵势。一时两军相对,王羽清见对方阵中一人纵马而出,自报姓名,正是张用,要请岳飞谈话。岳飞亦纵马而前,那张用涨红了脸,双手一拱,“鹏举别来无恙,当年你我二人同在宗将军麾下效力,何等亲密,如今却要兵戎相见,怎能不令人伤感。”

  岳飞一挥手,“往事休提,今日岳某奉东京留守杜大人之命,攻打于你,若是惧战,便快快下马投降,其他不必多言。”

  张用长叹一声,“张某既已经归顺官军,却不为杜大人所容,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张某这便去了,鹏举保重,此战不打也罢!”

  “不可!张兄弟,你且回来,官军要攻打你我,我们怎可引颈就戮?岳飞兵少,不如死战,杀了此人,再去落草,何等逍遥自在。”此人正是王善,只见他将手一挥,手下万余军中齐声呼喊,便要开始冲锋。

  王羽清见王善说得兴起,已立马于己方阵外,虽然身周亲兵防卫严密,也不过三十余人而已。身随意动,一提马缰,从岳飞身后忽然闪出,一招九曲回转,兜头一搂,将张用擒拿过来,点了穴道,丢在马上。那张用武艺本也不弱,只是初见岳飞身后一个书生,也不在意,何况王羽清忽然出手,自己毫无防备,一招便被擒住。王羽清毫不减速,携着张用直向王善闯去。王善这才反应过来,但张用被擒,投鼠忌器,不敢命军士以弓箭射击,如此一犹豫,王羽清已经奔到面前。王善的亲兵急忙围上来,保护主将,被王羽清一招双岫临天,全部扫在一边,王善借这一顿之机,急忙后退,看看就要进入大队人马中。王羽清鼓动内力,催眠魔音一声喊出,“王善,还不下马投降!”

  这一喊如猛狮狂吼,威力极大,声音刚过,就见王善在马上摇摇欲坠,一翻身,竟掉下马来。王羽清大喜,催马上前,一把来捉王善,却见王善身边闪出一人,动作快极,手中一根短棍向王羽清大腿风市穴点来。王羽清在马上闪避不得,右手急拍,一招飞流直下,往那人头顶拍去,这一招乃是攻敌必救,双方若都被击中,王羽清只是大腿被点,那人却是脑浆迸裂之祸。那人好生了得,短棍在手中一旋,竟向上来戳王羽清拍出的手掌。王羽清马上出手不便,一个筋斗倒翻下来,双袖如云,往那人横扫,借机看了这人一眼,却原来是个披头散发的白衣怪客,此人正是白枭,但王羽清与此人素未谋面,却不认识。

  王善早被一众亲兵抬了回去,岳飞见王羽清擒人冲阵一气呵成,大喜过望,忙命八百精锐一齐冲击张王两军结合处。对方没了首领,乱作一团,无心恋战,王善所部救了头领首先撤退,张用部下趁王羽清和白枭拼斗之际,也救了头领回去,转身撤走。

  白枭见战事胜负已分,无心恋战,双棍一点,跳出圈子,回身展开轻功,“小子功夫不错!日后再战,后会有期!”金铁般的语声越来越远,混入撤退的败军之中,便不见了。

  岳飞命张宪带全军先行回营,却叫王羽清相随,回杜充那里复命。

  杜充见岳飞归来,高声向左右笑道,“岳将军果然不负众望,可有将张用和王善擒获?”

  岳飞恭敬道,“那二人被部下救了去,此次属下能以寡击众,全身而退,全仗这位崔宇兄弟建立奇功。”于是,将经过简单向杜充禀告。

  杜充眯了双眼,看着王羽清,“崔宇你长得倒是不错,是哪里人,投奔岳将军之前,却是做什么的?”

  王羽清躬身,“回大人话,小人乃温州雁荡山人士,自小不曾出得远门,不过跟乡里先生读过几天圣贤书,又跟山上武师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

  杜充见王羽清不过一介白丁,便没了兴趣,“你既有如此功劳,待本大人上书朝廷后,再给岳将军和你一些封赏,这便退下吧。”

  “岳将军,命你继续领兵追讨张用、王善,事成之后再来复命。金人图汴梁愈急,此地不可久守,待诸师回营,我军就可南归。”

  岳飞大惊,“大人,中原之地尺寸也不可放弃,我军若是撤退,今后此地再不为大宋所有,再要夺回,即使牺牲十万之众也未必能够成功!”

  杜充挥手道,“此事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岳飞郁闷非常,与王羽清回到营中,不几日,朝廷下诏,升岳飞为武经大夫,于崔宇却只字未提。

  杜充数次催促岳飞尽快出征追讨张王二人,岳飞无奈,只能领军出发。此时张用与王善已经分道扬镳,张用落了草成为流寇,而王善被岳飞逼得走投无路不断东奔西走。

  这日夜间,岳飞单独请了王羽清在营中小酌,酒至半酣,岳飞一拍桌子,叹道,“杜留守弃国土如敝屣,却命我急追抗金义军,逼急必反,这王善再向北走,就到金人地界了,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王羽清安慰道,“将军烦恼也是无用,只因将军忠心朝廷,不能反抗,才心中郁结。小生反羡慕那帮义军,虽是乌合之众,但何等快活,只要一心抗金守土,身在哪里都是一样。”

  岳飞点头道,“此话不错,只是我已身在官军,无意出走,崔兄弟你年纪更轻,今后可比岳某更有作为。岳某年少时师从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从军前也结交了不少武林人士,前几日有好友探访,说起今年八月十五中秋,在南岳衡山就要召开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崔兄弟不如先行前往,召集义士,成立义军,共抗金贼,也干出一番事业来。”

  王羽清早将武林大会一事忘得一干二净,听岳飞说起,这才反应过来,“小生即日就可出发,若真召集了义军,小生愿领军与将军并肩作战,共抗金贼。”

  岳飞喜道,“祝崔兄弟早日成功,岳某扫榻听候佳音。”

  王羽清主意已定,当晚便来寻崔燕儿,崔燕儿正拿了针线替王羽清缝补袖口,见王羽清进来,神色一亮,“哥哥,岳将军与你真是投契,说了那么久的话。时候不早,快去安歇吧。”

  “燕儿,我已得了岳将军授意,准备尽早动身去潭州,趁着武林大会召集义士,一起抗金。

  崔燕儿急道,“清哥,还有一月就是与我爹爹约定的会面之期,总不能让爹爹白走一趟。”

  “燕儿,不如你自回汴梁与师父汇合,我先走一步,到时自能在衡山会面,你看如何?”

  崔燕儿神色黯淡下来,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清哥你务必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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