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西北故事
琥珀色的滚油升起袅袅青烟,呲啦一声,一块雪白的面饼被投入其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块面饼比较奇特,由无数发丝粗细的丝线攒成,在滚油中上下翻滚,不过片刻便被染成诱人的金黄色。
哑伯在油锅的一侧站着,双手如穿花蝴蝶一般灵巧的扯动着手中的面团,将之拉成细丝,又攒成巴掌大小的饼状。同时探头照看锅中,挥勺将炸透的面饼捞起,重新放入手里的这一块。
而陈安则带着马月香在一旁殷切的等待着,手里捧着个托盘,盘中已经盛了五块春丝饼以及砂糖、乳酪、辣子、孜然四碟蘸料。
待到锅中那块面饼控干了油,便也盛入盘中,凑了满盘,由陈安端着向后堂的花厅走去。而小月香更是快他一步,一溜小跑先到了花厅,端坐饭桌上馋涎欲滴地等着。余夫人坐在主位上含笑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
陈安走进厅中,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自在下首循着地儿坐下,在他上首还坐着余夫人的两个养子,这两人一者形容木讷,一者老实憨厚,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模样。
其中木讷者名唤黄六,比马睿还要大一些的样子,此时正老老实实地坐在余夫人的下首,等着余夫人和小月香先取了饼子,这才也拿起一块蘸了砂糖凑到口边。
后者名叫马中,与马睿一般大小,他很小的时候便被余夫人收养了,那时马家老爷还在,由是便改了马姓,在马睿不争气的情况下,被余夫人真正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养,此人长得唇厚面宽,一副和善的样子,他看到上首的黄六取了春丝饼在手,却没有动作,而是矜持地先向陈安推让了一句,才上前取了一块。
在社日之时,一家人坐在花厅品尝哑伯炸制的春丝饼已经成为了马家的传统节目。而今次也是陈安第四次参加马家的这一传统节目,此时距离他逃出昆仑昊天境,初次来到马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时间。在这两年里,他也由一个十来岁大小的孩童模样再次成长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再一次的返老还童,再一次的重新长大,陈安心中淡定了许多,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随遇而安的在此安顿了下来,一待就是两年,并且他还准备继续待下去。
这倒不是他贪恋书院的安逸,忘了小光,而是已经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该发生的事情也许早就发生了。不如再次安心蛰伏下来,静静恢复实力,就算做最坏的打算,要为小光报仇,实力恢复之后也能有所依持不是。
和上次一样,随着他的长大,本已消失的武功也在渐渐恢复,虽还不能和全盛时期相比,但总算是有了一些自保之力。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在昆仑书院进学的所得,也是让他如此快速恢复的一大助力。
其中尤其是获得教习的青眼相待,以及苏晗时不时的随口指点都让他获益良多,不止是武功的恢复,还有一直以来对武学方面的难题困惑的解答。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隐藏身份在学院中蛰伏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图谋,但陈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先把好处吃进嘴里再说。
今次社日除了马家的例行节目外,也是为了给陈安送行,春假结束,昆仑书院又到了开学的时候。因此,即便有美食在前,这顿饭吃的也是相当沉闷,唯有已经长成了个漂亮小姑娘的马月香没心没肺吃得香甜。
余夫人忧心忡忡,几次欲言又止,倒不是对陈安即将离去的不舍,而是三年又三年,西北的警戒未除,灵王的征兵令依然存在。当初答应陈安替役,前提就是其年龄小,到他够得上征兵标准时,说不定西北战事已平,征兵令不在。可是现在,完全没有战事平息的迹象,再这么下去,以陈安的年龄,若是两年之后,那所谓的战事依旧胶着,陈安被编为灵王军,应征入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能不让余夫人担忧。
更何况现在的灵王府就像是一张饕餮巨口,吞噬了一切进入其中的新编军兵,并且只进不出,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吐出来过。市井之中,斗升小民对其的猜测,五花八门,但对人心神的扰乱却是一般无二。
陈安倒是对灵王征兵的应由有所猜测,早就听说大乾的老皇帝已经油尽灯枯,全靠一口气吊着,现在的大乾朝堂上暗流涌动,形式复杂,多方角逐下,根本没有余力去管昆仑昊天境中仙妖大战的事情。
朝廷失利的情况下,本就是镇守在昆仑山脚下的灵王不得不挑起重担,扩军备战是为必然。恐怕昊天境中仙妖打上多久,灵州就要扩军多久。
其实仙妖两族这次的动作和原来一样,只是略作试探,可偏偏朝廷的不能作为以及被陈安宰掉了一个妖王,双方再次变的势均力敌了起来,不由的就想要掰掰腕子,以此决定未来千年昊天境的格局。
对于两年后可能的兵役,陈安倒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一旦他恢复了实力,就算是灵王也要以礼相待,断不可能拿他当炮灰去填昊天境的窟窿。
与其担心这些,不如想想怎么恢复实力来的实际点。
事实上这些日子陈安过的相当舒心,马家对他心存歉疚,于是余夫人对他特别的好,一应物质需求都不必担心,而昆仑书院中郁教习和便宜同窗苏晗也会时不时的指点他许多关于武道的知识,至于天阙阁中的海量藏书更是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任他遨游,以此汲取知识,重新构建完善内庭,补全根基。
尽管以为身体返老还童导致身体的力量跟不上来,但在理论知识上,陈安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天象高手,再不是之前那个靠着蛮力硬生生突破的残次品了。
甚至在某些程度上,得到镇国公这乾元仙帝亲自指点的陈安比之那些大派嫡传弟子都不遑多让,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思绪回到当下,由于马睿又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所以一顿饭吃的算是其乐融融。
饭后众人各自散去,陈安也向余夫人告辞,明日春假结束,他就要再次回到学院之中了,余夫人如往日般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他许多事情,又命哑伯帮他准备一应盘缠物事,直检查了数遍折腾了半宿才放他回去。
陈安心里暖暖的,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因为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好到他这个习惯飘零之人也对马家生出浓浓的不舍和无限的眷恋。
带着满腔的暖意,陈安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准备睡个好觉,明日一大早就启程,昆仑书院的吸引力对他而言同样很大。
只是路过前厅之时,无意间看到了马睿,也不知道这货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正神色狰狞地抓着马中厉声质问之什么。
马中则一脸无辜地道:“睿哥,我是真没办法,要不你去找陆帐房,母亲的钱都是他在管理。”
“废话,我要能支使那只铁公鸡,还用得着来找你”
马中哭丧着脸:“睿哥,母亲只是让我去帐房帮忙,又不是把帐房交给我了,我是真没办法提前预支你的月例,更何况你已经预支了下个月以及下下个月的月例,再预支的话母亲那边都说不过去了。”
“少给我来这一套,别以为你能够姓马,这马家以后就是你的了,我才是马家真正血脉,日后整个马家都是我的,就算直接去帐房拿钱,那也是天经地义,现在提前拿些钱怎么了……”
陈安脚步不停,在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情况下,渐渐远离了前厅,只是此时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马家积善之家,由于地无恒产,只被评为中户,不被上层承认。但靠着一间粮铺,日子过得却是相当不错,比很多阡陌连野的乡绅还要富足几分。
优渥的生活,再加上余夫人的慈和,便造就了马睿这么个玩意。上次辱母,直接指责自己母亲出轨,换到其他规矩森严的家里,早被人拖出去打死了,但余夫人到底心软,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血,硬是不尴不尬的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当然,也正是她这种纵容,使得马睿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开始向帐房下手了,看他这个样子不会是染上了赌吧。
一个好好的人,一旦染上了赌那就算是废了,而且还会连累整个家里都受难。
陈安眼中厉色一闪,这个家给了他太多不敢奢望的温暖,使得他不由的就自觉地想要维护这里的和谐安宁,不允许有任何破坏这份和谐安宁的隐患存在。
只是让他皱眉的是马睿毕竟是余夫人的唯一骨血,直接杀掉的话,似乎有负恩情,他做人一向恩就是恩,怨就是怨,杀了马睿是干净,但余夫人那里怎么交代。
算了,摇了摇头,陈安将这想法甩干净,这次是来不及了,下次归家的时候再想办法。虽然上学迟到这种事很正常,但陈安身份不同,他是备役,一旦迟到很容易引起当地吏员到家中问责,所以只能将这件事暂且放下,等下次假日之时再来解决。
况且余夫人只是心善,脑子可并不蠢,对马睿的监管从无一刻放松过,又有哑伯看着,当不会出什么大乱子,陈安走的也算是放心。
一夜无话,第二日,陈安带着余夫人为他装备的一个大包裹,搭上了车马行去往界门城的牛车。
事实上长风集是没有直接通往界门城的路线的,需要在灵州转折,因为等待社日团聚的缘故,陈安晚走了好几天,好在一路顺风,路上无灾无劫,终在两天半之后看到昆仑书院的大门。
此时陈安竟有几分踌躇满志的感觉,丝毫不觉那两位疑似宗师的存在莫名来到自己面前指点自己有什么不妥。
尽管这桥段怎么看怎么像是所谓的“命运”的安排,但……能够成为棋子也是一种价值的体现啊,人活的有价值,难道不应该踌躇满志的去面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