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三日·自由
影刺部队的结盟未必就全部都是善意,昆仑城内更是意味着未知的凶险,善恶是非之间,往往意味着不同的立场和谋算,刀光剑影,尔虞我诈,阴谋诡计,都在这一次次分分合合中乍隐乍现,在无敌境如蝼蚁,亦如草芥的大势之下,只有自己,只有一个最强大的自己才是最值得相信的。
李天澜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在暴风雨中徘徊前行,亲眼目睹,甚至亲身经历着这一切,他还是有些不适应,从边境那片原始森林中走出来,他需要契合的又何止是外界的花花世界?黑暗世界中的一切,同样需要他自己去摸索熟悉。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适应后者甚至比适应前者的意义更大,也更加重要。
这是他今后注定的道路。
在他还活着的余生中,黑暗世界的一切注定会是他生活的主旋律,突兀而起的风暴,寂静无声处的惊雷,不为人知的诡诈,一张张笑脸背后的杀机。
他必须要游走在这个没有善恶,没有道德,只以纯粹的立场分辨敌我的圈子里,无论是一路高歌还是低调蛰伏,他都要通过表象去揣摩本质,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背负着整个李氏,向着黑暗世界的巅峰发起冲击。
人生这个词汇太过沉重,而他似乎理所当然会波澜壮阔的人生中,不可与说人的疲累与艰辛则是撑起李氏未来辉煌的重要基石。
大势如此,天命如此。
影刺部队的王钊亮已然远去。
李天澜眼神深邃,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沉默良久。
他在看着王钊亮。
而身后的幽梦却在注视着他。
这一刻的李天澜跟之前似乎又有不同,那种空灵而又飘忽的真实感似乎在他身上逐渐消失,他安静站在那,整个人却显得悠远而沉重。
内敛。
所有的锋芒,情绪,一切都内敛到了极致,不动声色中却透着一种隐隐然的危险。
幽梦怔怔的看着李天澜,轻轻叹息。
叹息城的规模不大,内部的顶级刺客也并不多,但每拿出一个,都是能够在黑暗世界中叫出名号的人物,他们的实力毋庸置疑,同样,他们的凝聚力也众所周知。
这是一个在外界看起来神秘,内部却并不如何看重尊卑的势力。
幽梦,暮影,清风,流云,还有其他几位刺客。
他们在面对劫,面对城主司徒沧月的时候也会恭恭敬敬,可内心却并不如何觉得他们真的有多么高不可攀,暗影之王也好,中洲隐神也好,距离他们都很近,触手可及,那种感觉...
就像是...就像是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他们想做什么,城主都会为他们去做。
城主想做什么,他们也会为城主赴汤蹈火。
叹息城成立以来,随着一位又一位最顶尖的刺客加入,似乎从来都没人关心过叹息城的目标和宗旨,而叹息城,似乎也根本就没这些东西,这个势力就是这么漫无目的近乎与世无争的存在着,看似浑噩,可在他们心中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他们是刺客,是杀手,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以最纯粹的方式释放着自己的杀意,当杀意散尽,他们便选择回家。
杀手无家?
笑话。
太白山上那一片冰天雪地,是叹息城每个人心中最神圣的净土。
这就是叹息城,一个内部没有规矩,没有宗旨,没有目标,没有尊卑,各自独立但却又紧密团结的刺客之城,一个在神秘和阴冷的角落里绽放着温暖的势力,所以当城主司徒沧月宣布李天澜成为叹息城的少城主的时候,完全是毫不犹豫的,每一位顶级刺客都表示了支持。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懒得去想,只因为这一切都是司徒沧月想做的,那就支持。
就如同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想做的事情,司徒沧月也都会支持一样。
再复杂的事情,在叹息城内部,都能简化成某个人想做,那就去做的简单逻辑。
看着李天澜的背影,幽梦眼神复杂。
她不清楚面前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年轻人到底背负了多少,但却明白,这位少城主,注定不可能跟叹息城那般简单透彻,他内心的复杂和纠缠早已化成了执念,深入到了骨子里,非但不会被净化,反而整个叹息城都会随着他的加入而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作为叹息城近年来活跃在外界的顶级刺客,幽梦和暮影其实都很清楚,这种肯定会发生的变化其实并不是叹息城整体意志所喜欢的,在李天澜的手中,叹息城肯定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可多年来司徒沧月第一次想做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不支持的理由。
无论她想做什么。
“少主,北海王氏的目标应该是情报方面,刚才你提起情报的时候,王钊亮有些不对劲。”
幽梦沉默了一会,压下内心乱七八糟的念头,轻声道。
李天澜如今是整个叹息城都支持的少城主,不管今后如何,既然做出了选择,幽梦肯定要站在李天澜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李天澜点点头,王钊亮提出情报共享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妥,试探性的提了一下,当时的王钊亮尽管掩饰的很好,但还是暴露了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只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北海王氏很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轮回的‘特殊渠道’,只不过李天澜却不敢肯定北海王氏察觉到的,究竟是轮回身边的那个神秘盟友,还是只是想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调查轮回情报机构的虚实。
东岛这片土地,对于中洲,对于北海王氏,对于势力在西方的各大势力都极为敏感,如今北海王氏已经有所察觉,那么今天王钊亮所表现出来的所谓善意,很有可能在下一秒钟就变成**的敌意。
“这些势力每一个简单的。就算对着你笑都能让你浑身不舒服。”
李天澜自嘲的笑了笑,转身下山道:“回了。”
幽梦亦步亦趋的跟在李天澜身边,这着实是个美人,在最成熟的年纪里,一举一动都有种很妖娆的诱惑,清幽的香水味道在他周身环绕,不动声色的,幽梦的声音也变得柔软妩媚了些,走在李天澜身边,她轻声道:“黑暗世界算计太多,杀气太重,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大多数的争斗,都不是普通人能应付的了的,我们虽然是刺客,但一直以来都很纯粹。杀人就是杀人,一些勾心斗角,基本都是有多远就避多远。”
她语气顿了顿,似有犹豫,但还是语气娇媚的开口,咯咯笑道:“当然,我们也算不上有多干净。不过这几年来我在外面行走,对于杀了人之后如何躲避纷争倒也很有经验,少主,需不需要幽梦给你分享一下?”
李天澜前进的脚步似乎僵硬了下,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的表情平静,但眼神却愈发深邃,意味深长的看了幽梦一眼,在对方有些慌乱的表情中,他突然悠悠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
“嗯?”
幽梦疑惑的发出一个音节,心里却乱七八糟 ,一直在回想着李天澜看自己的眼神中所包含的含义。
她刚刚的一番话不能说是警告,但却可以说是劝诫,也包含了自己私心中的一点憧憬,不过她是女人,而且是很漂亮的女人,用这种温柔妩媚的语气来试探李天澜应该不会引起他的反感,可不知为何,她内心却总是有些不安。
“我刚刚在想...”
李天澜轻笑道:“今后我们的敌人或者朋友,大部分都来自于黑暗世界,来自于黑暗世界的各大势力,比如北海王氏,比如昆仑城,还有国外的一些庞然大物,又或者国内的一些特殊机构。”
“这个圈子很复杂,复杂到无论是辉煌还是平凡,只要进入这个圈子,每个人都要小心翼翼的挣扎求存。强如王天纵,神榜第一,在带领着整个北海王氏的时候,一样要慎之又慎。武力与智慧,阴谋与背叛,生存和死亡,战争与立场,这个囊括了一切的圈子实在太大,太复杂。幽梦,在这样的环境里,真的有人能与世无争吗?”
幽梦勉强的笑了笑,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能够代表一切。能够保证生存的甚至不是武力和智慧,而是谨慎。这就是我心中的黑暗世界。”
李天澜缓缓走过脚下的土地,语气不冷漠也不激昂,平淡中透着无法散去的压抑:“这也是我的道路。王钊亮和我结盟,我会下意识的去想他深层次的目的,他提醒我小心昆仑城,我会想轮回宫,也会想昆仑城的底牌,还想去把握北海王氏的心态,所以我刚才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在这个残酷阴暗的世界里摸爬滚打,我今后注定要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阴谋,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眼神中的光彩也更加内敛。
“是天骄?是枭雄?亦或者...是一堆枯骨?”
“不会是枯骨。”
幽梦下意识的开口道,语气坚定,李天澜的话语看起来是感慨,云遮雾绕,幽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但她刚刚试探了李天澜,现在就听到这些话,她不能不将这些当成是李天澜对自己的回答。
话说到这个份上,幽梦不得不明确的表态,对方的话虽然平淡,但她却能感受到其中越来越重的压力,如果说之前的相处,幽梦看到了李天澜的平静和空灵,看到了他的凝重和锐气的话,那么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她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李天澜内心深处那种绵里藏针的阴沉。
她刚刚的试探,无非是表达了叹息城依旧喜欢之前那种与世无争的态度。
可李天澜却谈到了他今后注定不可能远离争端的态度。
幽梦不知道自己坚持自己的看法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起刚刚李天澜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的内心却没有来的有些发冷。
这一刻,幽梦内心恍惚,如果这位心情多变的少城主加入叹息城注定会改变这座刺客之城的话,那么她刚刚的表态,也许会让她成为改变叹息城的主力。
但幽梦却已没有选择。
“有叹息城在,没有人敢伤害少主。叹息城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答应。”
幽梦语气平静的说道。
李天澜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是吗?”
幽梦的内心愈发寒冷,语气微带苦涩道:“时间会证明一切。”
“嗯,时间会证明一切。”
李天澜点了点头:“我无法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个答案,也许只有时间来告诉我们每一个人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从小到大为之努力的一切,就是为了可以让我的亲人和朋友能够自由快乐。”
幽梦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位少主那种阴沉的几乎已经可以感受到杀意的回答背后,她最终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让我的亲人和朋友能够自由快乐?
“何为自由?”
李天澜走下山坡, 抬头看着远空。
视线极尽处,白云在空中飘动,在阳光中穿行,变幻不定。
“自由...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幽梦认真的思索了一会,才轻声开口。
“不。”
李天澜平静的摇头,这一刻的他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光彩。
他轻笑了下,淡然道:“在我看来,所谓自由,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幽梦若有所思,这一句回答,似乎跟他整个人一样。
内敛,但却又狂放。
“说说你听到的隐秘消息。”
李天澜停下脚步,干脆躺在了草地上面,仰望着上方的蓝天白云,他的语气也逐渐变得幽淡:“北海王氏和昆仑城密谋什么?”
“也不算是密谋。可以说是联手推动某件事情。”
幽梦认真的思考着,之前的叹息城确实有点身在红尘却不理俗世的散仙风范,对于各大势力之间的事情,对于中洲的大局基本就没关心过,当初虽然听到了只言片语的消息,却根本就没过脑子:“我那个时候刚从雪国回到太白山,古千川和王经纬一起到了叹息城,他们似乎是想要殿下支持他们的某项提案,这两家好像是准备提升特战系统在中洲的话语权...”
这消息跟没有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李天澜摇了摇头,随口道:“王经纬是谁?”
“军方参谋部部长。”
幽梦简单的说了一句:“北海王氏的核心人物之一。”
李天澜瞳孔微微一缩。
中洲四总部排名第一的参谋部一把手,在整个军界,这都是真正的实权派,甚至可以说是最有分量的实权派,而在跟宁千城的聊天中李天澜也清楚,宁千城的父亲,东部战区司令员宁致远目前最渴望的也是这个位置,两者级别虽然一样,但前者却是晋升元帅衔最快捷的途径。
这样一个军界实权派和昆仑城的二号人物联手上太白山,企图推动特战系统在中洲的话语权,具体方案是如何运作的?
而且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据说昆仑城在多年之前就有这种动向,不过当时不曾通过,当时反对的最强烈的就是北海王氏,现在看来,北海王氏是松口了。”
幽梦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这具体的方案是什么,不过当时司徒沧月却言语激烈的说了一些重话,其中提到了李氏,并且最终拒绝了北海王氏和昆仑城的要求,由此可见,这份提案就算李氏不占据全部原因,至少也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如今见到李天澜,幽梦心里也就愈发认定自己的推测。
“近期...”
李天澜眼角肌肉挑了挑,沉吟一会道:“具体是什么时间?”
“五月末六月初那会吧?具体时间我忘记了。”
幽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基本不太关注中洲国内的事务的,那次我在太白山呆了没有一天就去比利国了。”
李天澜沉默下来。
五月末到六月初的那段时间,正好是他在华亭第一次见到王天纵的前后。
这其中,会有什么关系吗?
“没事。”
他沉默了一会,淡淡道。
北海王氏和昆仑城联手,推动提升特战系统在中洲内部的地位,对于特战系统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好事,幽梦虽然推测这其中有针对李氏的原因,可起码目前为止,李天澜还看不到这件事情对李氏的坏处,而且这件事情注定会发生在长岛决战之后,等回到中洲,再坐观中洲内部的云起云落也不迟。
“最起码在这次决战中,北海王氏和昆仑城联手推动的提案跟我们关系不大。”
他缓缓道。
“嗯。”
幽梦点头:“目前最应该提防的是昆仑城。王钊亮的提醒很有深意,少主,昆仑城如果在东岛有后手的话,你说那会是什么?”
“我哪知道?”
李天澜笑了笑,可清澈温和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我现在只关心他们想要做什么。”
仔细观察昆仑城投入到东岛的名单,那种诡异几乎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投入的力量也确实太少了些,作为这次计划的推动者,如果仅凭这份名单的话,不止很难获得高层的认同,而且还会让帝国很多特战机构都不满,如此小的投入,根本配不上中洲特战系统权力中枢的地位。
王钊亮的提醒很及时,很符合常理。
正常情况下,这次的举国之谋,昆仑城投入超过北海王氏和叹息城的力量,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起码目前看看来,昆仑城内的一切都极为正常,如果他们的投入超过北海王氏和叹息城,那在暗中,他们又能投入什么资源?
而这些现在还没见光的资源,在自己李氏传承者的身份曝光后,又会做些什么?
李天澜紧紧抿着嘴唇,眼神残酷而冷冽。
这个提醒如果是来自轮回,而王钊亮有没有说明的话,那只能证明目前轮回仍然没有抓到昆仑城在东岛暗中投入的资源。
“想要瞒过所有人,暗中投入,起码不会太显眼,只能是少量的器物和人,或者情报,昆仑城...能投入什么呢?”
李天澜眯起眼睛,喃喃自语。
“情报不可能。”
幽梦直接摇头:“因为北海王氏的关系,昆仑城在东岛的发展并不顺利,他们得不到有用的情报。至于器物...昆仑城没有凶兵,武器制造方面也不如东城家族和北海王氏,同样不可能。”
“那这么说,就是人了?”
李天澜轻声道。
“人的话...昆仑城几个高手都跟着古千川去了北欧,还有一些留在中洲,他们的本部高手虽然神秘,但真正的高手也不会多,哼,整个昆仑城,也就古行云和古千川勉强算个男人,其他人来了也不能影响大局...”
李天澜不等幽梦说完,整个人霍然起身。
“男人?!”
他眼神灼灼的看着幽梦,眼神越来越亮。
这一刻,毫无来由的,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跟公孙起的第一次见面。
同时他想到了东城家族的提醒。
公孙起当初说过,这次谋东岛,中洲本来还有一个年轻人也要参与,只不过被人阻止了,而阻止那位年轻人的人物已经到了东岛,公孙起让他小心。
东城家族提醒他小心凤凰阁。
王钊亮也在提醒他小心。
江上雨则告诉他凤凰阁和昆仑城有密切联系。
幽梦说昆仑城只有古行云和古千川勉强算个男人。
那...如果是女人呢?
李天澜心脏疯狂跳动,他感觉到自己像是抓到了什么,但却又缺少了什么。
“幽梦!”
他看着幽梦,郑重道:“你听说过凤凰阁吗?”
幽梦茫然摇头,还未开口,身后一道性感中透着清冽的嗓音突然响起:“我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