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故国明月莫问笛
她再次剧烈咳嗽起来，道：“我时间不多了。我还有几件事需交代于你。”
贺千曲只是紧握住离痕的手，眼泪再也止不住，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离痕喘气不止，颤抖道：“第一件事，你记住，不要爱上玄剑的人。聂楚荆…他……不要爱上聂楚荆！”
贺千曲心中一寒，对离痕道：“师父，难道这个毒是他……？”
离痕手一摆，颤声对贺千曲道：“不是他。”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覆在贺千曲手上，继续道：“聂楚荆他，他很好…他很好、只是你们——”
她苦涩地笑起来，道：“只是在未来，你们的命中必有一场厮杀。不死不休。”
贺千曲一惊，不解地看向离痕。
离痕也看向她的眼睛，少顷，离痕长叹一声，轻轻地道：“罢了，罢了。此事终是难解。”
她想了想，又咳了咳，轻轻道：“那么第二件事，你需得记紧了。有一个地方，你绝不可去。”
她咳了咳，缓慢却清晰地道：“记住，两界山，你绝不可去。”
贺千曲含泪，点头道：“好。”
离痕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涌现了笑容，似放下了一件心事。
她双手缓缓举起，蓦然结了几个印诀，手上寒光浮现，似强硬在调息气息。少顷，她缓缓睁开眼睛，对跪在地上的贺千曲道：“把你的笛子给我。”
贺千曲把笛子递给离痕，离痕目中闪光一道温柔的光芒，轻轻抚摸着这笛子，手上浮现的寒光越来越盛，直到周遭隐隐有鸟鸣之声响起。
贺千曲心中一寒，冲口而出：“师父，不可！”
离痕的手却以闪电般的速度，点向那笛子，忽听鸟语声顿停，光芒尽落，那笛子的颜色变了数变，才最终变回原本的颜色，只是内里隐隐有金光流动。
离痕缓缓松开手指，此时，就在她方才手指所点的位置凝聚出了一只鸟儿，流光溢彩，正是寒渊鸟。
那寒渊鸟的光芒闪了几闪，就此没入莫问笛里，只留下淡淡的鸟儿形状的刻痕。
离痕咳嗽更加剧烈起来，望着手中的笛子，却忽然笑了起来，自顾柔声道：“终于在一起了。”
她不舍地抚摸了一阵那笛子，眼中柔情尽泛，缓缓把笛子交给贺千曲：“从今以后，你的笛子便有器灵了。你需得好好珍惜。”
贺千曲接过笛子，已经没有言语，只有眼泪一滴滴地坠在衣襟。
离痕却欣慰地笑了起来，道：“很好。莫问，莫问，你终于懂了。”
她指了指千曲的右手，道：“那个字，可也记住了？”
贺千曲点了点头。
离痕轻轻地笑了起来，又张口吐出了一口血，颤颤地伸出手，抚摸在千曲的秀发上，眼中第一次出现慈爱的目光：“千曲，好孩子——”
贺千曲抬起头，望向离痕的目光，第一次看到师尊离痕用如此慈爱的目光望着自己，那目光直落入她的心中，她的心脏绞痛不已，声嘶力竭喊了一声：“师父！让我随你一起去！”
说罢，不顾一切投入离痕的怀抱，泪如泉涌。
离痕轻轻抱着她，涌现温柔的笑容，似千年的寒冰，终于消融了。她轻轻道：“千曲，不必悲伤，我的今日，完全是我所能料到的。”
贺千曲泣不成声：“师尊，你纵横天下，谁又曾是你的对手，怎会被这毒……你在我心中，是无所不能的啊……”
她兀自不能接受师尊中毒已深的事实。
离痕叹道：“千曲，最重的伤，往往不是外在所造成的。置一个人于死地的，是心中所负的伤啊。”
贺千曲泪眼凝望离痕。
离痕缓缓道：“我曾告诉过你，决定一个人为最强的，是他的内心。因此，我有今日，是我……”
她咳了咳，缓缓接着道：“是我的心已累了。”
说罢，她又温柔地笑了，视线越过贺千曲，望向门外，徐徐道：“你可以扶我到门外吗。”
夜风刺骨起来。
贺千曲搀着离痕，缓缓走到那条小石桥上，离痕撑着桥边的石柱，抬头望向明月，轻轻道：“千曲，为师此前总是严厉对你，又从不曾亲自教导你功法。你可恼为师？”
贺千曲强压悲伤，坚定地摇了摇头，开口道：“我曾暗自想，命运对我何等不公，我毫无灵力，只好寄情于庖厨。到后来，我方知道，这命运其实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只因每个人都必须各自承受命运给他们的不公平。”
她继续道：“后来我想，我无灵力又何妨？我便一样能鲜衣怒马，逍遥山河间；却为何一定要去求那绝世功法？因此，我从不恼师父。”
离痕望着明月，听着千曲如此说，便点了点头道：“若都能如此，这江湖不知会少却多少厮杀，多少纷争。只是身处其中，太多身不由己。”
贺千曲转过头，咬牙道：“师尊，你是否已大致猜到今日下毒的是何人？”
离痕望着明月，幽幽道：“千曲，你不必自责，为师再告诉你一句：今日第二道那杯中之毒，此毒歹毒非常，若我所料不错，此毒是冲我而来的。你若是服下，只怕我也是方寸大乱，依旧难以抵挡那人暗中的出手。
贺千曲咬紧嘴唇，从唇齿间一个一个字蹦出：“此仇必报！”
离痕笑了笑道：“千曲，不必执着复仇。二十年来，你师尊我结下的仇家又何止万千。连我都不知道下毒之人究竟是何人。”
她又叹道：“善恶本就难分。今后还有些答案，你只得自己去寻了。”
贺千曲不说话，掌心却暗暗拽紧。
离痕忽然松开千曲的手，望着明月，袖袍挥舞了起来，紫金冠在风中凛然发亮，一头长长的乌黑秀发迎风飘荡。
晚风吹拂，一片片落叶飞过来，绕在离痕的身边，她轻轻挥舞袖子，那片片落叶微微溢出光彩，在月亮下变成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贺千曲望着眼前的离痕的背影，只听离痕轻轻道：
“鲜衣怒马、逍遥山河么？我今后想必也就如愿了。我来晚了，是我失约了，玄重……”
贺千曲一惊，她恍惚听见离痕隐约说了一个名字，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听错。
她便一直一直望着离痕，把她的背影刻进自己的心中，心中隐隐想起那年的月夜，离痕说的一句话：
“沧月幻冰霜，寒渊莫问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