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故忆
庄家主被庄乔气得不轻，差点原地去世，他狠狠一甩袖，转身离开，临走时把门摔得砰砰响。
庄乔翻了个白眼，完全没理父亲幼稚的行为，只专心哄着母亲。
庄乔算是对父亲彻底失望了，自哥哥出事以来，一开始父亲还和她们一样为了哥哥的病四处奔波，求医问药，但后来，为了他口中的“家族”，为了他所谓的“大义”，他也把自己的亲儿子当成一颗被放弃的棋子了。
她不信父亲不明白这些年哥哥为了家族付出了多少，多少次带领家族走出危机，她也不信父亲会不明白，此时放弃少主之位，对哥哥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她们母女意味着什么。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就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荣耀，他要哥哥去死。
庄乔的心一点点坠入冰冷的谷底。
庄乔温柔地安抚了情绪失控的母亲，轻轻搀起母亲的胳膊，低低道：“母亲，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不能让那些人看咱们的笑话，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母亲说。”
庄夫人神情恍惚，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只是机械地跟着庄乔的步伐。
刚进屋，早就候在屋里的丫鬟和婆子都迎了出来，担忧的目光落在这对母女的脸上。
刚刚夫人将他们都丢在了屋子里，自己去和家主说话，他们担心得不行，却也无计可施。
看着情况，显然结果不太好，夫人和家主又吵架了。
庄乔勉强对他们笑笑，嘱咐道：“李嬷嬷，去帮我和母亲煮碗汤来好吗？”
“诶诶，夫人和六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
正暗自擦泪的李嬷嬷听了，急忙应着，快步跑了出去。
庄乔又找借口一一打发了其他仆人，这才扶着庄夫人向内室走去。
倒不是怀疑这些下人，他们都是在出事以后，经过母亲几轮清洗后剩下来的还愿跟随他们的忠仆，绝大多数都是母亲和哥哥的心腹，人不多，但都可信。
可此事兹事体大，庄乔不敢托大，生怕有一丝闪失，所以还是决定和母亲悄悄谈。
庄乔进了庄夫人的房间，轻轻把门掩上，又摸索着找到了门边的一个暗纹机关，屏蔽阵法瞬间开启。
她把母亲扶到雕花大床上坐下，放下一半的碧纱罗帷，亲密地靠着她，小心试探道：“母亲，您认不认识南宫一族的人啊？”
庄夫人似乎刚刚从悲伤里走出来，还有些魂不守舍，听了庄乔的话，转头打量了女儿一眼，有些愧疚地摸摸她的发，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南宫氏啊......我印象中应该不认识，我们和那边关系不好。”
庄夫人怜爱的看着庄乔，心里又苦又涩。
她这一生最骄傲的就是这一双儿女，从小就懂事又聪明，都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她如珠如宝的爱护着他们长大，他们就是她的命根子。
可现在，有人要挖了她的命根子。
那些人，那些狼子野心的败类，他们要害她的孩子！
庄夫人眼里闪过深深的恨意，身体微微颤抖。
如果清儿真的遭遇不幸，下一个就是她的乔儿，她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让那些人肮脏的手伸到她的孩子身上！
庄乔没有意识到她眼中从来都温柔宽和的母亲心里产生了怎样疯狂的想法，她现在有点焦虑。
没有听过？母亲是真的不认识，还是已经忘记了？
那个讨厌鬼不会在笼（蒙骗）她吧。
庄乔咬咬牙，小心道：“母亲，哥哥现在还好吗？他醒着吗？我想去看看哥哥。”
庄夫人迟钝地感觉到不对劲，“乔儿，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说吗？怎么又扯上你哥哥了？”
庄乔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先告诉母亲事实，只道：“母亲，先让我见见哥哥再说。”
庄夫人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庄乔。
“......是只可以告诉母亲和你哥哥吗？”
庄乔点了点头。
庄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的眼中含着隐隐的期盼和激动，连连道：“我......我去看一下，这时候你哥哥应该醒了，应该醒了，我这就过去。”
庄乔急忙跟上庄夫人急匆匆的脚步，心里有些无奈。
她就是不想让母亲抱着太大的希望，所以才没有一下子把事情全部告诉她的。
她怕到头来空欢喜一场，母亲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这些年来母亲为了哥哥的事，劳心劳力，整个人都奔波憔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她真的怕母亲承受不住这样的大起大落。
庄夫人带着女儿一路走进庄伏清的厢房，门口守着的小厮看见夫人和小姐来了，急忙迎上去。
“怎么样，少爷醒来了吗？”
庄夫人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
那小厮行了个礼，小声回道：“少爷半柱香前就醒了，现下正在看书。”
庄夫人担忧的蹙起蛾眉，道：“碎竹，你怎么不看好少爷，他身子不好，怎么能一醒来就看书。”
碎竹有苦说不出，道：“奴劝过了，可是少爷说，这是他现在能做的唯一有意义的事，不肯放下书。”
庄伏清这个人固执起来也是真固执，任碎竹劝了这么久，劝的口干舌燥，也不肯放下手里的书。
庄夫人怔怔，眉眼又流露出苦意，抓紧了手帕，到底没再说什么。
庄乔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碎竹，我和母亲，哥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你去看着点，不要放人随意进来。”
碎竹连忙应了。
庄乔扶着庄夫人慢慢走近了庄伏清的寝室，伸手推门而入。
室内一片温暖，雕着精致暗纹的墙上嵌着一颗颗莹润的萤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床上的鲛丝纱帐流动着隐隐的光芒，映照在地面的暗褐色的原木地板上，整个内室散发着精致又古朴的气息。
庄伏清就坐在他的木轮椅上，靠在窗前，垂眸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九荒奇闻录》。
他的身形有些削瘦，清隽淡雅的面容上却泛着柔和的光芒，他脊背挺直，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没有失去他属于世家子弟的清贵和骄傲。
“母亲，乔儿，你们来了。”
感觉到屋里的动静，庄伏清抬头，对着庄夫人和庄乔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庄乔觉得鼻子一酸，扑上去小心地抓住庄伏清的手，有些哽咽地喊了一声“哥哥”。
庄伏清温和地拍着庄乔的手，安抚着她。
“怎么了？猫咪大小姐在外面受委屈了？”
庄乔有些恼怒的看了一眼庄伏清，哼哼了一声。
“猫咪”是庄乔的一个小绰号，庄乔从小就是庄家的小姐，受尽宠爱，娇生惯养的长大，性格有些高傲又喜欢撒娇，与猫的性子十分相似。
加之庄乔小时候很喜欢猫，缠着疼爱她的父母兄长养了很多猫，还扬言要当一只猫，和猫咪小伙伴永远当朋友，这才被家人调侃着取了“猫咪大小姐”这个外号。
庄夫人走上前来，看一对儿女打打闹闹的欢乐样子，好像回到了从前的幸福时光，她心里颇有些安慰。
庄夫人拉着女儿在椅子上坐下，嗔怪着让她不要闹哥哥，又有些忐忑的开口：“你不是有事情有和你哥哥说吗？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放心说。”
庄乔也冷静了一下，看着自己哥哥清俊的脸庞，直接道：“哥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南宫玥的人？”
庄伏清一愣，微微思索，有些茫然道：“我印象中......不认识此人啊？”
庄乔一愣，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果然是骗人的吗？
庄伏清不忍妹妹失望的眼神，又仔细思索了一会，脑子里好像隐隐划过什么。
庄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哥哥你再想想，他说他是南宫一族的人，是你多年的朋友，还说你一听他的名字就会愿意见他的。”
庄伏清喃喃：“南宫一族......”
庄伏清觉得有一道灵光突然一闪，他浑身一震。
“大哥哥，我叫......我叫小玥儿。”
“大哥哥，你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
“呜呜呜呜，我没有家了，我找不到家，找不到爹爹了。”
“爹爹不会不要小玥儿的，爹爹不会的，爹爹说，他最爱小玥儿。”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蜷缩在马车角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和暗沉的鲜血，声音哽咽又沙哑，漂亮的大眼睛带着几分茫然无措和哀求，就那样看着他。
那双流萤星火般眼睛，那个可怜的孩子，那个血红的黄昏。
“南宫”二字就像一个火流弹，终于炸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庄伏清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想起来了，他见过南宫氏的人，他认识南宫氏的人。
那个自称南宫玥的孩子，那个南宫先少主的遗血。
他救过他。
庄夫人和庄乔看着他的反应，显然比他还激动。
庄夫人急急道：“清儿，你真的认识南宫氏的人？你想起来了？”
庄伏清微怔，点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认识他。”
庄夫人顿时激动了，不断重复的喃喃道：“不会有错的，不会有错的，真的认识啊。”
庄乔也很激动，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强冷静下来，迎着母亲期盼的目光和哥哥疑惑的眼神，道：“他说，他有办法治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