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知所不知

  咸阳驿站之外满是驻扎的帐篷,除了居住在咸阳城之中的考生外,所有的考生都在这里。

  这里杂乱、拥挤、嘈杂。

  没有丝毫学习的氛围。

  在驿站用餐的地方,玄都依旧是一身似乎永远的也不会变化的补丁长衫,而范增则是一身黑色的丝质长衫。

  玄都与范增坐落在驿站桌案最中间。

  而四周坐满了六国的考生,他们的目光不停的在玄都与范增的身上划过。

  自从那日玄都把他从通天石阶上背下来后,他和玄都便成了咸阳众人的目光焦点。

  仅仅是用餐之前片刻的时间,就已经有十余人上前搭讪,也就是现在开始用餐才有片刻的停顿。

  饭桌之侧,玄都不紧不慢的吃着碗中的粟,似乎众人的目光他全然的无视。

  而范增的目光则是看着眼前的玄都。

  通天石阶真的让他很受挫。

  他又输了。

  再一次的输给同一个人。

  绝望的差距,真是给人沉重的打击。

  “玄都,你有败过吗?”

  范增夹了一筷子粟放入口中,轻声问道。

  玄都手中的筷子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需要与人相争。”

  “我本以为我这一生,不会需要与人相争,直到太阴学宫出现。”

  范增自嘲着笑了笑,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不会败的,因为他的心中完全没有输赢之念。

  “你来太阴学宫是为了求仙?”

  范增像是随意间的一问。

  太阴学宫除了那足以让人封侯拜将的典藏书籍与百家大师之外,便是这最动人心。

  长生不老,谁可以抵御这般的诱惑?

  “我这一生都是为了求仙。”

  玄都将碗中最后的粟粒食尽,饮了一口清水。

  “我曾游离诸夏名山,入仙山圣地求仙,所以太阴学宫我来了。”

  “为了那长生不死?”

  范增抬头看着玄都,玄都笑了笑。

  “为了知所不知。”

  “知所不知?”

  范增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其实与其说我是求仙,不如说是求道。”

  玄都将自己碗中的清水再次斟满。

  “范增,你听过老聃少年求道之事吗?”

  “愿闻其详!”

  范增放下手中的碗筷,正起身来。

  与之同时正起身来的还有六国的考生们。

  “昔年,老聃少时曾学于一位大师商荣,大师商容通天文地理,博古今礼仪,深受老聃一家敬重。”

  “可老聃遇事皆求甚解,不得甚解便夜不能寐。”

  “他曾问大师商荣,天之极致为何?神之造化为何?神何以不听命于君?君不治世,神何以不自治?商荣大师语塞竟不能答,只好托词于‘先师未传,古籍未载,愚师不敢妄言。’”

  “可老聃之问日多矣,此种托词已然不能搪塞老聃,商荣便越发觉得自己已然不可为老聃之师,遂举荐老道入周。”

  “直至老聃入周,拜见博士,入太学,天文、地理、人伦,无所不学,《诗》《书》《易》《历》《礼》《乐》无所不览,文物、典章、史书无所不习,三年而大有长进。”

  “博士又荐其入守藏室为吏。守藏室是周朝典籍收藏之所,集天下之文,收天下之书,汗牛充栋,无所不有。老聃处其中,如蛟龙游入大海,海阔凭龙跃;如雄鹰展翅蓝天,天高任鸟飞。老聃如饥似渴,博览泛观,渐臻佳境,通礼乐之源,明道德之旨,三年后又迁任守藏室史,名闻遐迩,声播海内。”

  “玄都,你究竟想说什么?”

  范增皱了皱眉。

  周围众人同样疑惑不解。

  这故事与求仙有什么关系?

  玄都轻轻饮尽了碗中清水,轻声道:

  “我非是求所谓长生,长生无益,千年万年又有何区别?”

  “吾乃求道,凡俗世之法,天地之道,我心中皆求知若渴。”

  “而太阴学宫之中便有我所求。”

  说到这里,玄都沾着洒落到桌面之上的清水,写出了一个“仙”字。

  “仙人之贵从不在长生,而在那无穷无尽之知识。”

  “仙人为仙,不过知人之所不知罢了。”

  “其实是否长生并不重要,这世间如无所可求,生死又有何意义?”

  “我想当年老聃先生便是如此所思吧。”

  玄都的声音很淡,一如往日。

  一时间,驿站之中一片沉默。

  范增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眼神之中满是复杂看着玄都。

  “你心中只有道?”

  “并不是只有道,只是只有道能使我甘之如饴。”

  “只有道能够甘之如饴?”

  “如此吗?”

  范增终于知道他与玄都差距有这么大了。

  玄都爱的是那无尽的知识,而他爱的是知识带来了声名权势。

  落座的玄都伸出手再次将“仙”字缓缓擦去,重新写了个“道”字。

  “道便是仙。”

  桌面只留了一个“道”字。

  范增嘴角泛着意思苦涩的笑容。

  “那你在等什么?”

  玄都在等人,不然以他的性格只会在房屋之内用餐。

  “六国王室之人?还是秦王室?”

  玄都笑了笑,他确实在等人。

  “等一个可以让我了解仙人的人。”

  “可以了解仙人的人?”

  范增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而此时,在驿站之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声与马匹的嘶鸣声。

  范增抬头看了看玄都。

  “你等的人到了。”

  “那走吧!”

  “好!”

  两人缓缓起身,朝着驿站之外走去。

  出了驿站之后,范增只见三十余秦兵阵列两侧,有一军侯上前,拱手道:“奉秦之公子子楚命,驿站之中杂乱不堪,请玄都、范增二位入公子府暂居。”

  玄都笑了笑,与范增一起走上了车乘之上。

  在六国众人的目送之下,长天之下,车乘随着秦兵渐行渐远。

  有人望着远处的车乘远去,忍不住的叹息道:“同人不同命啊!”

  同是太阴学宫的考生,他们要在一万余人拥挤的驿站之中度日,可有人入秦不过数日,便有公子车乘相邀入府。

  “有人生而为王,有落草为寇,天地之间,众生何有平等之说。”

  “鲲鹏不与燕雀同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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