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风卷
八十一岁的山冈阿玉已经离死不远了。
摩根租下山冈分院的那年,阿玉奶奶六十三岁。本已年纪很大的她含辛茹苦地照顾着自己的孙子和优子长大。看着他们从什么都不懂的小豆丁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退魔师组合。
二十岁不到的时候,阿玉认识了山冈家的男人。作为一个巫女见习的她因为倾心于山冈家古已有之的才华,泪别神社神主,专心地做起了山冈家的媳妇。虽然对方的年龄要来得比她小。而且小不少。
三十三岁时,他的儿子总一郎出生。作为一个遗子,总一郎的出生让成为寡妇的她从丧夫那化不开的痛中得到了解放。儿子成为了她的唯一。那时的她心中只有将儿子养大,然后教育成和自己丈夫一般的优秀这个愿望。
总一郎果然如她所想一般成长为了一个相当有能力的退魔师。不但如此,总一郎还是个大孝子。这让进入知天命之年的她心中感动。她的愿望也转变成了想要看到自己的儿子结婚,然后抱抱自己的孙子。
五十九岁那年,她的儿子和一个异类强者有了个孩子。成长在退魔世界的她对这样的事不以为意,心只有对自己孙子的出生满心欢喜。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为此分心,早以体衰的老人抚养着自己的孙子晃一。让事业心颇重,却因为孝道而两头为难的儿子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看着子孙光大山冈家。这不但是阿玉的愿望,也是所有山冈家末裔一至的愿望。
原本阿玉以为这个愿望可以在自己的儿子手上实现,谁知现实重重地打击了她。
她的儿子失踪了,在知道了山冈家的真相之后。
命运诅咒了山冈一脉。千年以来每一代的山冈之人都在和自身的命运做着不懈的斗争。可这样的斗争终因人力不及天而失败收场。山冈之人将之封存,记入祖训,不可妄动。
而总一郎在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之后,如山冈家前代任何一个知道了真相的先祖一般,进行了完全一致的行动。
对抗命运!离开祖宅,寻找破解诅咒的方法。
而结果也完全一样。
失踪。
六十三岁的阿玉晚年失子,心如泣血。之所以没有因此而随着自己的儿子一起离去,全因年纪尚细小的晃一那纯洁的啼哭声。
延续山冈家的血脉。早已绝望的阿玉只剩下了这样的执念。也是她唯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在得知晃一出名的那天,她那已成死灰的心出现了复燃的迹象。
在得知优子有后的那天,她感谢着满天的神佛。包括隔壁住着的那三个为山冈家带来希望的神们。
然后,她八十一岁,晃一和优子十八岁的那年。老天来收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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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因为一直卧在塌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奶奶突然坐了起来。红光满面地望着优子的仍然没有长大迹象的肚子。
这是回光返照。不用任何医生来说明,已经知道了很多的优子和晃一完全可以明明白白地判断出来。
用退魔师的方式判断出来。
阿玉奶奶的背后站着的不再是她以前的守护灵,那只不明来由的狐狸。而是一名死神。身着灰色斗篷手拿勾魂镰刀的索命使者。
奶奶的灵体已经与肉体错位,一半离开了身体内部。
看着这样的奶奶,晃一和优子不能言语,也无法言语。
心中的痛满溢而出。优子泪撒满室,晃一血滴心头。
而奶奶却像无所谓一般,定定地看着优子的肚子,仿佛这样可以透过优子的子/宫,看到那仍然未出生的,自己的曾孙。
然后,阿玉木然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孙子晃一和孙媳妇优子。
“你们别说话。”阿玉阻止了想要开口的晃一和想要上前扶自己的优子。“我没有时间了。让我说完。”
“让我把我这辈子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全说出来”阿玉的眼中也被清泪蓄满。
“奶奶我本是外姓,得蒙你们爷爷宠幸入了山冈一脉。心中只有感激。”想到自己的丈夫,奶奶那思念之情无以言表。
“那一年,所有的土地都在燃烧。天上全是金毛恶鬼的飞机。那些畜生不断地从天上扔下炸弹。我看着周围的人成片成片地被炸成灰烬,我的心也快要死了。那个时候”奶奶的眼中现出感动。
“你们的爷爷出现了。明明是个比我年纪小的多的人却那么的有主见。带着我和我的同伴们躲入防空洞中。为我们找食,为我们这些在战争之年身不由己的女人们主持公道。那一年,我爱上了他。他比我小六岁。”
晃一和优子从来没在奶奶脸上看到过红晕。在今天,他们看到了。
“不管是救命之恩,还是爱慕之情都驱使着我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跟着他。就算是去天涯海角。而你们的爷爷居然一直没有负我,这更让我心中感激。那一年,我和已经成为孤儿的他来到这里,成了家。”阿玉带着回忆的神色扫视着住了五十多年的山冈祖宅。
“他是那样的优秀,他是那样的出色。他从没有让我饿着过,他也从没有让我心寒过。他就像夜晚的烛光。没有他,就没有我。”
“然后他死了。”奶奶的声音突然转折,陷入了悲痛。
“死于心脏病。明明身体很好的他居然会因为这种病症而死。明明我们的心中已经为未来做好了打算,明明战争已经结束,明明阳光就在天上明明”
阿玉泣不成声。
优子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奶奶。
“幸好”阿玉拍拍优子的背,双眼看向自己的孙子。
“幸好我已经怀了你的父亲。”
“生是山冈家的人,死是山冈家的鬼。”阿玉推开优子,继续着自己的故事。“因为这个念头,我认为自己那没用的身体还有点用。最少要将总一郎带大再下去找你们的爷爷。”
“老天有时候真是残酷。给了我希望,却又让我绝望。然后再次给我希望。”老人的笑异常平淡。
那是看破世事的笑,那是嘲讽命运的笑。
“总一郎就像我和晃一你说过的一样是个天才,只有山冈家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天才。而这样的天才却也早早地离我而去了现在山冈家只留下了你们。”
“看来我是看不到我的曾孙子出世了”阿玉擦掉满眼的泪,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后代们。
“答应奶奶最后的愿望。让隔壁的神们来给这孩子起名,求她们来保佑山冈家不再被命运诅咒。”
“奶奶!”晃一站了起来。
“坐下!”知道自己孙子心中念头的阿玉厉吼一声。
晃一无法,只得坐下。
“不要怪奶奶心狠,有些事情,不是人类可以办得到的。有些秘密,还是让我带入冥界去吧。”阿玉看着晃一的视线再次转为濡沫。
“答应我。”
“是的。”晃一和优子一起回应着。
“啊”得到了回应的阿玉长出一口气,艰难地站起身来面向山冈分宅。
双膝并拢,下跪,重重磕头。
“三位神明!请听山冈玉最后的愿望!请保佑山冈家最后的血脉不至断绝!我山冈玉愿用自己的魂魄为代价来实现这个愿望!救三位成全!”
发出最后的请愿声后,山冈玉静静地倒在地上,离开了人世。
那年,她八十一岁。
整个山冈家全部陷入了沉重的悲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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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山冈家后山的连绵的墓碑前,晃一心中仍自悲痛。优子也仍然泪流不止。
天也在为阿玉这个忠贞的老人离世而伤痛,阴沉不断,连天细雨。
优子那没有停过的哭泣有可能会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晃一清楚地知道这点。但他不能阻止优子因为对奶奶的爱而晒落的泪。
他又何尝不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只是那男人肩头的责任让他将泪止在了心头,即使心中血泪满溢也没有一颗出现在现世之中。
那样只会让优子更加的伤心,更加的无措。
在这山冈家只剩两个刚成年孩子的时日,如果连比较成熟的晃一也失措了,那山冈家的未来也就没有了。
晃一只能搂住优子,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来温暖心中冰凉,沉浸在世事无常之观中的优子。
神那!此等轮回几时才终?
当晃一正在独自计划着两人未来的时候,他的背后传来了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声音。
优子也听到了。
猛然转过头去的两人,看到的是那一直在晃一背后从不说话的背后灵那同样满眼的泪,和终于张开的口。
声萧瑟,音却意外的狂傲。就如他的外表一般,拥有着古代豪族的骄傲。
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骄傲。
此等轮回欲至何时?此等悲痛何时才休?我物部义治之错应由我一人来当,为何天要亡我后嗣?
老天不公!苍天已死乎?
那背后灵双手抱着头,仰天大叫着不敬之言。似乎天上就算打下对这不敬天之鬼的审判之雷也不能熄灭他指天骂地的冲动。
我无能再等矣!
那背后灵用着执着的双眼看向俯视他的少男少女。
就于今日,我让你等二人知我物部之诅咒全貌!
当日我自问已身之措无恙。可谁知命运弄人,明明已绝之物部一脉居然仍存一后。
坐在山冈祠堂之中,少男少女对面的灵体绝望地诉说着千年古事。
鬼之一脉言而有信,当是如此。可谁想我物部义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被其所弄,立下了这害人誓言。我义治有罪,我亏对祖先。
那名叫物部清流义治的祖先灵坐在地上,悔不当初。
我自许愿以我背灵之身佑得我物部一脉平安。历经千年,仍行如此。以期赎己身之罪,还物部家之孽。千年以来事事小心,事事谨慎。为恐保护不周,绝了后嗣。
那病疫双鬼就乃我为汝拒之门外。义治先祖的眼睛看向了晃一。
到这时候晃一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小被那么多危险的灵体盯上却从来没出事过。
对于这样的祖先,晃一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他有错,他却也没错。
一个被人灭门,万念俱灰的死人可以想出这样咒杀仇人的绝户计已经可以算不易。这义治先祖已经可算是有脑有才。
可谁想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忘记了以前自己的一些风流韵事。最后被那地狱大鬼所玩弄,筑成了物部(山冈)家千年的厄运。
他有错,他错在病急乱投医。错在天性高傲,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没错,他为至亲家人报仇。他可以用千年时光来赎罪。
这是个很要强的祖先,也是个很有才华的祖先。晃一也承认这点。不管这个祖先就是那千年诅咒的起始,这样的认知并没有错。
物部之子三十而卒,命止而立。皆我之罪!皆我之错!
那物部义治再次看向晃一,眼中已没有了泪,只有绝决。
今日我释此千年之秘,事后必将被天所收。你且记下。无论你或你之后嗣,定要破此无解之局,还我物部之光,还我物部神名。
那鬼乃大焦热地狱掌狱大鬼,名曰祸津名积怨返。除无间地狱鬼王之外,以他最大,以他最霸。地府万千鬼神再无出其右者。物部家若想破此诅咒必得灭其鬼魂。将千年以来被其吞食之物部后裔全数解放。
“我父总一郎可于那处?”晃一紧张地追问。
真。
“我母女魔可于那处?”
真。
“我亲山冈玉可于那处?”
真。
“我山冈晃一誓取此鬼首级!!!”晃一一拳击穿地面榻榻米和木板。紧咬着的牙齿业已牙龈出血。
“妻山冈优子愿随!”优子也恨极了那地狱大鬼。
我物部有望!我物部有望啊!
物部义治双目含泪,仰天大笑。随即天降雷霆,劈穿山冈祠堂双梁顶棚,直击祖灵义治真身。
一阵电闪雷鸣过后,这千年鬼魂化为灵子片片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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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义治的死亡年代晚于那美的前身吠陀耆身死的年代。他的认知正是基于大焦热鬼王之名被祸津名积怨返所篡。除无间大鬼大黑天之外以祸津名最大为前题。
如果他有看过满天神佛被吠陀耆吞食的那一幕的话,大概就不会像当时那样想了。
或者,如果他有看过吠陀耆为一个人类女性而死这一幕的话,大概想法会变得更加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