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九)傲气
阿沫有句话说的很对。
轩辕璟华,向来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比如他看着温和有礼,但其实脾气很坏。他看着睿智卓绝,但有时候愚不可及。
又比如,他看上去谦谦公子,但其实骄傲透顶,从没有服气过任何人。
他总觉得自己能做到许多事情。这世上的事情,只要他想去做,就没有他做不到的,就一定能做到最好。
他生来体弱,当初师父收他为徒,也没有打算传他武学,只想教他佛法,可他偏偏练就了一身举世无双的武艺,做了兵部的大帅,还司了战神!
又比如,从没人能从五雷极刑下逃生,能捡回条命就已经知足了,可他偏不,他觉得自己能站起来,还能在三年内恢复如初,迎娶他心爱的‘女’孩!
一件件,他都做到了。
这更滋生了他的傲气,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就像现在,他想要彻底摆脱这个老给他拖后‘腿’的破烂身子,不再为情所扰,不再触发心疾,然后全力以赴地与强敌一战!
为了整个胤龙族!与当初强夺去他神翼的人放手一搏!
那本是属于他们胤龙的东西!那个契约本来就毫无道理!先祖为了天下苍生,忍辱偷生这许多年,更害得他们胤龙世世代代都被‘蒙’在鼓里——
被一片美其名曰的贞鳞,愚‘弄’到现在!
来吧!那个因为他违背了契约,而要对他启动天煞劫的人!如你不来,我也会来找你!
替先祖报仇!替族人雪耻!
这是璟华暗自做的决心。但要做成一件事情,光凭决心是不够的。璟华深谙此理,这也是他比别人更容易成功的原因。
因为,他还有方法。
他的傲气冲天,但他的方法却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赤胆情,这辈子是治不好的。他也不作妄想。
而上说的那种封闭心脉的法子,沅姐姐看也没看就扔还给他,说此法不可行,因为就以他那两根颤颤悠悠的心脉,好好护着都已如履薄冰,哪经得起他再胡‘乱’折腾?
所以这几天,他琢磨了另一个法子。
就是人为地控制自己情感,不动情,不动念,模拟心脉被封闭的状态,从而达到修炼一样的效果。
这种办法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但之前他曾成功地用模拟的贞鳞替代原贞鳞,撑了一段日子。所以他又自信地认为,只要封闭做到位,短时间来讲应该也是可行的。
他这几天,试了一试。
效果?呵呵,刚才不是看到了吗?不但没有封闭住情感,反而因为自己对大哥的呵斥而惭愧于心,心疾反扑更甚。
这还仅是在大哥和青澜身上的反应,若对着沫沫或者以后那个秋岁寒,必定更招架不住!
难道真的要去修炼吗?
那渡劫之后怎么办呢?
真被沅姐姐说中,死了倒罢了,但倘若还侥幸留了条命的话,难道就对着沫沫断情绝念一辈子?
不不不,绝对不行!
让沫沫面对那样一个自己,就和以前的木偶傀儡一样,她一定会发疯!
可若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如此急剧地消耗灵力,自己撑不过一个月,但将戾气降到正常范围内,可以让大哥他们替自己来消弭的程度,还需要整整四十多天。如果预估得没错,那个躲在暗处而启动天煞劫的人,一定会在一月后,也就是自己耗尽灵力,最为虚弱的时候发动攻击!
如果在那之前,还不能够‘激’发出胤龙翼的最大威力,那不仅自己、整个天族、整个三界也将同时面临覆灭!
血流成河,白骨成枯!
而到了那种时刻,感情就成了全世界最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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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这两日的奇怪变化,阿沫并不知情。
他本来还发愁自己刚开始进行情感封闭的训练,基石还不稳固,若阿沫缠上来,抱着自己亲亲闹闹的,定然要前功尽弃,搞不好还会走火入魔。
他又想躲到涵澹阁或者望星阁过夜,但巧得很。阿沫这几天早出晚归,基本都不在宫里。
而每次回来,也像是累得不行,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就像白天去干了一天的苦力。
璟华自然不放心,派人跟去瞧了瞧,回禀道,天后娘娘正向夸父尊神讨教本领,日日形影不离。
璟华失笑。
这个沫沫,倒是勤学不辍。自己最近焦头烂额,没空教她,她立刻又另找了个师父,不耽误功夫。
也好,就让她忙去吧。这样自己也能安心加紧修炼,准备最后的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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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澜渡外,阿沫一鞭挥出。
湖中绿水宛如一枚硕大光滑的碧‘玉’,可她这一鞭之后,湖面就像被篆刀在印章上剔下印子,整整齐齐被切割成一块块,流水不流,‘波’澜不兴。
她以鞭为笔,在湖中心写下一个“夸”字。
湖中锦鲤惊慌四散,却被封闭在那一个个笔画的区域里,一旦游弋到边界处,就悻悻地退回来,怎么样也跨不出不去。
“夸父爷爷,你看我这招‘断水’如何?”阿沫收了长鞭,放那些鱼儿自由,得意洋洋问。
夸父略有动容,点头嘉许道:“小妮子厉害!想不到你们西海苍龙竟也能出修为如此高的后辈!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阿沫不服气道:“我们西海怎么啦?我修为还不算什么,我青澜哥哥更厉害呢!夸父爷爷不准看不起人!”
夸父笑眯眯道:“我哪有看不起,你们这些后生小子一个比一个厉害,你那漂亮的小夫君我就更加不敢小看!”
“璟华修为是很高的!但我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
阿沫眨眨眼睛,甜甜道:“夸父爷爷,你可是上古的神祗,和伏羲爷爷、‘女’娲娘娘他们一个辈分的啊!怎么可能叫璟华给轻易封印了呢?那时候他还没有胤龙翼,就算像现在有了胤龙翼,也不能是你对手啊!”
夸父哈哈大笑,道:“小妮子,你觉得我修为很高?”
“是啊,你是上古神啊!”
“上古神,也未必个个修为‘精’湛,沽名钓誉者大有人在!”夸父冷笑。
“啊,那我们今天不练功了,夸父爷爷你给我说说上古神的故事。”
阿沫击掌,叫人送来一些瓜果美酒,两人便在湖边的瞻‘玉’榭中,舒舒服服躺着聊天。
“上古神嘛,在你们眼里一个个惊世骇俗,那是因为年代久远了,见不着真身,许多事情给传得神乎其神,越描越邪乎!其实,还不就是个正常人儿!不过生得早点儿,岁数大点儿!”
阿沫“嗯嗯”听着,将切好的青芒递给夸父,撇嘴道:“可那么多神的传说,总不见得都是胡编滥造的吧!我看夸父爷爷的修为也很高啊,我猜一定是那时候你给他放了水,否则他怎么都不可能把你封印住的!”
夸父笑道:“你这小妮子说话就是讨人喜欢,放水么,哈哈……是有一点!不过小子修为确实也令我惊讶,那一架让我打得痛快,谁输谁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阿沫道:“夸父爷爷,你的修为在上古那些神祗中,能排第几?”
夸父摇头,“排不上号。”
“怎么可能?”阿沫不信,“你那时候追云逐日,一气饮干了黄河渭水。卯日星君一听说你跟我回了天庭,吓得连躲了好几天都不敢出‘门’!”
夸父哈哈大笑,“哎,年轻时候干的蠢事!追个太阳有什么了不起,跟修为是两码事。我跟你说,倒不是我谦虚,我的修为在上古诸神中确实算是末等,不过仗着身量高大,唬唬人罢了!”
“我不信!”
“不骗你!”夸父坐起来,把两个西瓜一口塞进嘴里,认真道:“天道守恒,上古神祗是自创世来的第一代神明,都须严苛遵守,所以其自身所长与弱势也互有制约。
比如我,我选择了代代相生不灭,从上古一直活到现在,以后还会一直活下去,所以我就注定不会有惊世骇俗的修为。
但反过来,我既然修为不高,又要能在‘乱’世中苟活,所以我出生时就被父亲幽冥之神下了护身咒言,若想伤我,必须先自戕八十一剑,以血祭天,接下来的攻击方才有效。”
阿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因为这个护身咒,所以夸父爷爷一直就没有遇到能和你一战的对手,百万年来,太过寂寞,这才对璟华放水,让他得偿心愿。”
夸父笑眯眯道:“算是吧!小子资质不错,若再打下去,他就流血流死了,我还真舍不得。”
阿沫勉强笑了下,却闷闷的低头不说话。
那一场大战她未曾见过,那时还根本不认得璟华。但后来听青澜哥哥说起过,今天又听夸父亲口承认。别的不说,光“自戕八十一剑”这几个字,就足以让她心惊胆寒。
她的璟华,流了那么多血,那么拼命——
竟然是为了要娶一个别的‘女’子!
纵然时过境迁,如今他们已经好事成双,但现在想起来,仍叫她的心止不住颤抖。
不,她一点也不嫉妒,她连吃醋都没有。
她只是心疼他曾经吃了那么多苦,又恨自己认识他太晚,没能在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
“小妮子,想什么呢?”夸父见她闷闷不乐,拿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就像‘摸’一只伤心的小兔。
“小子纵然受了些罪,但好在不是娶上你了嘛!男人么,不付出点代价,娶回来的媳‘妇’就不晓得珍惜!”夸父张冠李戴地安慰着,又用胡萝卜般粗的手指捏了一颗樱桃送给她。
阿沫伸手在脸上抹了抹,再度抬起头来,娇俏面容上已重新展开笑颜,“嗯,我没事啦。夸父爷爷,你再跟我说说上古神的故事吧,谁的修为最高?是黄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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