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黑烟

  秋笛已经大了,所以并不需要像别的小‘女’孩一样,让爹爹来接。虽然不出意外地被鱼丸纠缠,但也只是在她家逗留了一小会儿,就提着书袋回了村子。

  等用过晚饭,打算拿出书本来写功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课本。

  秋笛惊出一声冷汗,这才第一天上学,难道就‘弄’丢了课本?爹爹若晓得,定不轻饶。且今天这篇文章,先生是关照了要背诵的,明日上学时还要‘抽’考。若没有课本,明日连先生那里都‘交’不了差。

  不行,非得找出来不可。

  秋笛想了想,觉得自己一路上都规规矩矩走路,没开什么小差,袋子又始终扣得好好的,不可能会掉在路上。

  唯一的可能便是拉在了学堂,或者是鱼丸家。

  秋笛从房里溜出来,见秋岁寒在另一个屋里看医书,也没跟他打招呼,一个人偷偷溜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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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得匆忙,连灯笼都没带,出了村就是黑漆漆一片。好在已经快到十五,天上的圆月又大又亮,倒也勉强能看清。

  风不知从什么缝隙中穿过,发出呜呜的鬼哭狼嚎,吹得他背上发凉。

  一只田鼠突然从田埂间蹿出来,又从他脚背上经过,吓得他一哆嗦!

  “呸!什么鬼东西!”秋笛骂了一声。

  他毕竟还小,还是很怕走夜路。但若要他老实跟爹承认今天上课开了小差,或者说让他明天在先生面前背不出课文来,那他宁可选走夜路,咬牙撑过去就好。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秋笛,快快找到书本回家!”他口里念着‘乱’七八糟的菩萨名号,把听说过的菩萨都召唤了一遍后,便到了鲁‘花’镇。

  平时,鲁‘花’镇一直要比福临村热闹得多。这里商铺酒楼一般都要到很晚才打烊,有时候村上的铺子关得早了,他们都会到镇子上来买。

  但今天鲁‘花’镇一点声音都没有。

  整个镇子就像是死的。

  烛光倒是从窗子里透出来,看能看得到一些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但那些人都完全保持静止,一动不动。

  就像站着,或者坐着,睡着了。

  秋笛一个人站在镇子的中心,四周一片死寂。冷冷的月光照着他,打在地上一个长到变形的诡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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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笛站在书院的‘门’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再坚持一下就好,等拿了书本回去就好。毕竟已经走到这里了,可别半途而废。

  还是一样的布置,只是黑夜里,空‘荡’‘荡’的学堂显得凄清诡异。秋笛轻手轻脚地,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前后左右细细查看。

  没有,书本不在这里。

  秋笛嘘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了,这压抑恐怖的气氛让他忍不住凭空‘乱’想,总好像有无数妖魔鬼怪藏在那黑暗里一样。

  他毕竟心慌,三两步离开的时候,踢倒了一条板凳。板凳“邦”的一声落下,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震耳。

  秋笛捂着耳朵向后缩了一脖子,顾不上被‘弄’痛的膝盖,赶紧跳起来就跑,生怕惊动了先生出来察看。

  可当他才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

  有个人影附着在学堂的墙上!

  那个地方正对着‘门’口,方才进来的时候,月亮被云彩遮住,并没有那么明显,而现在,青渗渗的寒光将那个人影映得一清二楚!

  他就在那里!

  就在自己的后面!

  秋笛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四周静得可怕,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极慢极慢地转头,突然“啊”的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先生,赫然睁大眼睛,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保持着白天讲课时的样子,可就像一尊泥塑!

  而最最可怕的是,他的先生,正向着窗外月亮的方向,张嘴喷吐着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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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呐!

  这个先生是鬼!这个学堂闹鬼!

  秋笛连滚带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他出来了还不敢停下,又一口气朝前奔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再也跑不动了,这才停下,呼呼喘气。

  怎……怎么会这样?我要回去告诉爹爹,爹爹会信吗?

  会不会以为我不想上学,找借口偷懒?

  不过也实在太怪了!都说鬼怕见日光,可放学时还看到先生有站在日头下送我们出来呢!他也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凶一点,上课无聊一点。

  会不会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说不定先生是在‘抽’烟袋,秋笛想,他见村里人‘抽’过那个,确实嘴里会吐烟。

  他定了心神,顿时不再那么害怕,放下心来看看四周。他很少来镇上,刚才这么一阵不辨方向的急跑,怕自己‘迷’路了。

  可眼前这块地方自己认得,今天下午还来过,好巧不巧竟是鱼丸的家。

  秋笛敲了敲‘门’。

  他毕竟是小孩心‘性’,方才还惊魂未定,一会儿也就淡忘了。他甚至想着等拿到书本后,要拿这个事情去吓唬鱼丸,看她吓得尖叫的样子。

  没人应‘门’。

  ‘门’没锁,秋笛轻轻推了推,便走了进去。

  “鱼丸!鱼丸!你在家吗?”

  秋笛一边高声叫,一边往里走。厅堂里还亮着灯,纸窗里映出鱼丸一家围坐在桌前的影子。

  “鱼丸娘,打扰了!我就想问问我的书……”

  秋笛一边朝厅堂走,一边高声道,话到一半又生生嘎住!

  鱼丸一家,她的爹娘,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围坐在桌前。

  和学堂里的先生一样,他们全都瞪大眼睛,动也不动!

  而每个人的嘴里,都喷吐着滚滚黑烟!

  灶上的火还没熄灭,那锅汤被反复煮着,散发出一股诡异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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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重天上,情势不容乐观。

  望星阁中戾气不但未曾缓解,竟一日沉过一日!每日化解都要耗去比前一天更多的灵力,但往往今天才消弭干净,第二天又是铺天盖地。

  如此虚耗必然入不敷出,而他自见了秋岁寒引发心疾后,整个人又一下打回到替琛华受刑前那种令人担忧的状态。现在不仅是沅姐姐和沫沫,连大哥也要小心瞒着。因为若被知道,定是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再去望星阁。

  “二弟!”玹华在外头,高声道。

  璟华赶紧收了法力,将暗红‘色’的胤龙母星推回到浩渺星空中,令其自转。

  “进来吧。”璟华迅速拭去额上虚汗,声音中仍透着沙哑。

  玹华进来,瞧着他略有发白的脸‘色’,不放心道:“怎样?不行就不用太勉强。大不了我和青澜联手……”

  “不用,不勉强。”璟华淡淡道,“胤龙翼神力当世第一,一些小小戾气,我还没当回事。”

  他说话的时候,却有血腥味冲上喉头,被他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不过为何天地间突然戾气暴涨,倒是也要及早查明白才好。否则尽管我可以消弭,却要日日给拘在九重天上,哪里都去不得。”璟华轻描淡写道。

  玹华笑道:“怎么啦?还想着和阿沫出去玩?”

  “不是,”见成功消了玹华的疑心,璟华也淡淡笑道:“我想去昆仑墟。”

  “放了夸父?”

  “对。”

  他解释道:“一来,这是我对他的承诺。二来,胤龙族适逢大劫,他又是上古时代到现在唯一活下来的神,兴许能知道些当年的事情。”

  “二弟怀疑这次的劫数会与上古有关?”

  “我也不能肯定。”璟华轻轻道。

  他这两天并不太好,方才又耗了不少灵力才化解了囤积的戾气,此时光站着说话已觉得十分疲倦,却又怕被玹华看出破绽,复‘挺’了‘挺’僵硬的背脊,语声却再也高不起来。

  “胤龙族向来没什么大劫,但偏偏是我得了胤龙翼之后,突然来了这么个天煞劫。所以我想,也有可能是咱们先祖在上古时候得罪了谁,债主讨债来了。”

  玹华蹙眉道:“既然是先祖欠下的债,那问问一衡不就知道了?”

  “问过了,一衡说没有。”璟华捂着嘴咳了两声,又轻轻道:“况且也只是我的猜想,没凭没据。”

  “那二弟觉得……”

  “上次我托大哥查的事,如何了?”璟华不答反问。

  “哦,已经有结果了。”玹华道,“那些人不多不少,恰好九万零一人,旱灾发生的区域也都已经汇在这张地图上。”

  玹华取出一张绘制‘精’准的地图,‘交’到璟华手里。

  璟华蹙眉看去,那是他们兵部统一绘制的地图,九州四海,南北各地都遍布着一些小圆圈,代表那里发生过旱情。

  圆圈越大,代表旱情越是严重。根据玹华的标注,在活水源头,或是几条河流‘交’汇的水域,圆圈都非常大。

  璟华闭眸半晌,又睁开道:“我本来以为这些异象会启动某个上古的法阵,但现在看来,这些地点天南地北都有,并没有什么必然规律。”

  玹华道:“可是恰巧便是九万零一人,这数字难道不巧?”

  “很巧,但能说明什么?”

  玹华无语。

  璟华道:“不能说明问题,再巧合也没有用。”

  “那你说怎么办?”玹华无语,又将问题丢回给他。谁让这个二弟理智到不可理喻?

  璟华又咳了两声,快速地用帕子擦了,清冷的声音分析道:“大哥莫急,我觉得现在有两条线可以查下去。

  第一这个叫秋岁寒的人,他的出现必然是有目的的,如果是冲着我的大劫而来,那决计不会就此在我命中消失!

  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麻烦你大哥替我跑一次福临村,好好查一查他的底细,包括他幕后之人。”

  “这个没问题!”玹华爽快道。

  “去福临村的时候,顺便也要查湘江的水,包括鲁‘花’镇那些消失了七年的人,现在有何异样?是否有人能记起这七年里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好!还有呢?”

  “还有一条,就是我去将夸父的封印解了,顺便向他请教当年之事。

  根据先祖所言,当年胤龙翼被砍下来的时候,夸父就在当场,可当年我第一次在漠北见他,他只字未提。只是含糊地说贞鳞不可失,以及父君没有胤龙翼的事!我还怪他……怪他胡说……”

  璟华说到此处,又断断续续咳起来,想压却没压住,反倒越咳越凶。

  玹华皱眉,从他进来到现在,二弟已经咳了好几次了。他最近脸‘色’一直不好,这几日躲在望星阁,不肯去见阿沅,更是每况愈下。短短几天工夫,竟又倒退回三年前那种苍白消瘦的境地。

  玹华暗叹一声,倒了杯白水递给他。

  璟华谢了伸手来接,却被玹华眼明手快,抢去手中握着的帕子。

  摊开,果然一片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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