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誓师

  这一觉阿沫几乎没有睡。

  她躺在床上,看璟华一直在灯下画画写写,预想可能还会出现哪些意外情况,写了至少三、四套备用战术。

  璟华的背影很好看,修长而笔直,像他们以前在观池后山种的那些紫心竹。

  他一个姿势坐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看他深思凝眉,看他浅浅低咳,看他提笔疾书……

  阿沫想,刚认识的时候,是觉得他了不起,武功高,修为深,战术兵法,算无遗策,是自己从小就崇拜的那种大英雄,也就一股脑儿地喜欢上了他。

  但真的喜欢了,又觉得舍不得,最好他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用做,就好像他的那个不学无术的三弟一样,天天吟风弄月,再陪陪她就好。

  可他总这么辛苦,就像现在,怕是整个军营的人都睡了,他一个人还默默在灯下,反复推敲每一个环节。

  而他才是最不能劳累的那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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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沫还是睡着了一点。

  等她迷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璟华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她床边。

  “沫沫,起来出发了!”他轻轻道。

  阿沫噌一下跳起来,“什么时候,我……我晚了么?”

  “没晚,刚好,你快洗漱一下吧,我等你。”

  “璟华,你……”她一边速度地拽上外套,一边还不忘摸了摸身边的被褥,果然是冷的,“你又一晚上没睡?”

  “我不累。”他笑了笑,除了眼中的许血丝外,精神倒还可以,“只要你让我打败了姜赤羽,我就能天天躺着,吃饭都不起来,让沫沫端给我吃好么?”

  阿沫听他这么说,突然背脊一寒,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惧意,似乎他的话隐含着另一种极不祥的预兆。而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她竟也顾不上说笑,闷声不响地赶紧穿戴好,跟着他出去。

  外头很安静,她在屋里的时候就奇怪。毕竟好几万人的一个营地,平时哪怕是深夜,或多或少总要有些响动的,可今天却没有。

  完全没有!

  安静得好像整个山谷里只有他们两人。

  等她掀开帐子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明白,同时被自己眼前所见深深震撼。

  山门前,本来挂着一条小小的瀑布,现在被璟华用法术加大加宽,已经覆盖了整座天门山的左右两侧,从山顶直垂到山脚下,便如一副巨大的画卷,等待着画师泼墨绘彩。

  而昨晚还看到的战士们的营帐,除了她刚才还在休息的那顶外,已全部都被拆除,留下大片大片的空地。

  那最后仅存的三万士兵,就列着整齐的方队,飒飒立于这空地上。

  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三万人,就如同一人,连呼吸的节奏都是一致的。

  璟华牵着阿沫的手走出来的时候,望见太子玹华与田蒙已经在外等着,青澜也在,远远地站着。几人的面上,神情均是平静而专注。

  阿沫握着璟华的手又紧了紧,她的手心微微出汗,有些兴奋,还有些不安。在军队里呆了那么久,今天终于要上战场了,要和哥哥一样,以热血丹心,驰志伊吾了!

  她心头正想着豪言壮语为自己打气,背后却哐当一声巨响,把她吓得一缩,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自己的那顶帐子,也被几个士兵迅速拆了,连痕迹都用法术清除了。

  “沫沫,吓到了么?”

  阿沫摇摇头,不解道:“为什么你把大家的帐子都拆了呀?等会儿晚上睡哪儿啊?”

  “不需要了!”璟华干脆道。

  他的声音向来不高,但因为整个山谷里都十分安静,所以便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拉着阿沫,走到所有人的最前方,也就是天门山下垂着瀑布的地方,玹华他们早在那里等着他。

  璟华静静地注视了一下所有的士兵,缓缓开口。

  “云梦泽一役,已将近三个月,

  但就在今天,我们要让它结束!

  所有死去的兄弟,流过的热血,埋下的忠骨,

  都要让姜赤羽以百倍、千倍偿还!

  天一生水的所有兄弟,我们再拼最后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之后,我们就拿着炎龙的脑袋回去!

  或者,永远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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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平日的文质彬彬不同,阵前誓师的璟华,每句话都很短,字字铿锵,简单而直白。

  他的嗓子略微嘶哑,显得更低沉,每个字仿佛都浸透着热血,充满着男性刚猛无畏的力量。

  他的话语里,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法,阿沫听着,觉得自己的每个毛孔都逐渐被撑开,皮肤下、血管里,开始涌动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这股冲动横冲直撞,简直想一团火在心中燃烧,让她渴望战场,渴望拼尽全力去厮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为天一生水的荣誉而战!

  眼前,是肃杀的将士们。

  山川萧尽,烈火狼烟。杀气阵云,金刀未干!

  身边,是他。

  怒马玉鞍,铁甲风寒。白骨江岸,浴血而还!

  她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英俊,骁勇的,令百万战士衷心敬仰的男人——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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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中,淅淅沥沥地飘起雨点。

  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没有乌云密布,也没有电闪雷鸣。甚至阿沫前一刻还在看着朝阳,那柔和清亮的光芒落在璟华身上,为他的银盔玄甲勾勒出一道好看的金边。

  但后一刻,雨点便落了下来。

  不过须臾时光,雨就愈下愈大,雨丝由针尖大小,逐渐变为黄豆般,又急又密,噼噼啪啪落在地面上,如一件件小而凶的暗器,砸起阵阵烟尘。

  三万将士仍静穆得像一座山,雨水击打在他们的盔甲上,发出清亮脆响的声音,如即将出征的号角,为勇士们奏起雄壮的出塞曲。

  平静的湖面被雨点搅得支离破碎,瀑布也开始咆哮,水势下落得更急,是之前的几倍,似乎蓄满了浑身的力量,不惜从山顶一落千丈,只为在下坠的瞬间,激起最酣畅淋漓的水花。

  阿沫的衣衫瞬间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却并不觉得冷。她望向璟华,发现他的目光已凝结在瀑布上。

  不知何时,那副巨大的画卷上,已被印上了天门山外的瑰丽奇景!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穿越了时空,让他们站在山门里,就能一清二楚地看到山门外,看到他们等一下要浴血搏杀的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而那些雨点,萦绕在士兵的周围,每一颗都如缩小的水晶球,倒影出身边的影子,但却并不是此地此刻的场景,而是和瀑布一样,映射的是天门山外!

  阿沫脱口而出:“这雨,是玄镜茶!”

  璟华微笑。

  没错,这漫天的骤雨,这暴涨的瀑布,统统都是璟华的玄镜茶!

  田蒙也曾坦言过自己的忧虑。

  虽说玄镜茶能打通两个不同空间,但平时只用在远隔千里的两人通讯上,所见视角也不过一碗茶盏的大小。

  要装下如此波澜壮阔的整片战场,这玄镜茶要装在多大的一个碗里?

  而即便能倒影得这么大,每个士兵还要在大场景里找到自己周身的实时战况,从而迅速做出反应,操控木人的行动作战?

  田蒙想来,这简直难于登天。

  但璟华却没有因此放弃木人作战的计划。

  他认为若能破解姜金戈的幻术,木人作战是个非常值得一试的机会。从战术到执行,肯定会有重重的困难,但如果大方向是对的,那中间遇到的问题就都应该去尝试克服。

  他的方法是,打破固有器皿的思维,向天借势!

  他将瀑布加到原来的五倍大小,覆盖整座山门两侧,以玄镜茶作为湍急的水流,一泻千里,用来倒影天门山外的广阔战场!

  同时,他又将玄镜茶凝聚于半空之中,化为骤雨,从天而降。将士们淋在暴雨中,便能通过各自身周的雨点去看到发生在战场上的每一个微观场景,从而及时做出反应。

  如此惊人之举,田蒙一见,实在敬佩得五体投地!

  璟华修的是水系,要做这一个瀑布,降一场雨也并非难事,但这覆盖的区域实在太过巨大,且要以自身法力维持三个时辰不息,还是需要消耗一些灵力的。

  阿沫隐隐有些担忧,但却什么都没说。她与玹华、田蒙一起,四人一行,分站在他的左右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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