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吾之承诺

  太华山,再次踏足此地,一切也已经物是人非。凰灭还记得,那山门,是自己亲手所立,如今都崩毁不再了,所幸还有这些弟子们。

  凰灭难得心有感慨,他目有柔色的扫了眼厉染,温言道:“这些年,有劳了。”

  “弟子不敢。”

  “昭明之事,我会给你,也给满门一个交代。”

  厉染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他没想到这时候凰灭还会提起昭明。从前,这人的心中无风无尘,所在意的除了守住灭境就没有其他。就连收留齐衍,也全因他身上的人皇血脉。在厉染看来,凰灭只是尊全然不通人情的泥塑神偶,若说到无情,厉染也从没见过比他更加无情之人了。不过这次再见,厉染竟感觉凰灭的气息变了,变得,染了不少人间的烟火味。

  “非颜受了伤,且让她先去休息吧,至于齐衍……”

  被叫到名字之人赶紧道:“师父我跟着你!”

  “齐衍之事,弟子都明白,世尊不必忧心。”

  “我想跟苏还有素姑娘说几句。”

  “弟子遵命。”

  阮非颜还昏迷着,厉染让这人从齐衍怀中接了过来便走到了素灵犀身边,“素姑娘,你可要探上一探。”

  “我……人已经给你们还回来了,从此阮非颜,就由你们照顾。她跟我,不再有什么关系。”素灵犀虽说得坚决,但双手一直紧拽成拳,看来她是煎熬得很。

  “那望二位好自为之,告辞。”

  厉染往山麓走去了,这寂寥的山道上只剩下四人。

  苏跟素灵犀身上的捆仙索还绑着,她们眼见凰灭跟齐衍走了过来。

  还不等那两人开口,素灵犀就说:“世尊,我信你会照顾好非颜的,既然你在四十七年前救过好一次,那么就请世尊救她第二次!”

  “血脉之力,非我所能掌控。”

  “那么至少也请让她少受些苦楚!”

  凰灭颔首,应道:“如今是我为进入不日城而解开她的洗髓之法,素姑娘请安心,我跟太华都会尽力。”

  素灵犀叹了口气,此时又想到了那未醒的小丫头,她从没见过生母素莹,不日城里也没有任何她的画像,虽然小时候好奇,但素灵犀从不知道素莹是怎样的容貌。不知道自己跟非颜,到底是谁会像她多一点呢?又不知,那个被素莹所爱的男子,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罢了,晔刹跟人族的孩子本就不可能存活,她还有这四十七年,也算不上遗憾了。至少她最后还能呆在齐衍身边啊,她的一生都在追逐齐衍,若能在那人的陪伴下死去的话,也是了了她的心愿,而自己,不过是个多余的妖邪。

  “世尊,往后,我跟阮非颜再无关系,你不用再跟她提到我的消息,同样,我也不想再知道她的任何事。”

  “包括生死?”

  “包括生死。”

  “好,”凰灭诚然应允道:“我答应你。”

  “多谢。”

  凰灭指间一挑,这二人身上的捆仙索瞬间解开了。

  素灵犀一愣,“你真要放了我们?”

  “我跟厉染都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们并不是浸烛跟沧溟。只是在你们离开之前,可否让我跟苏单独聊上一聊。”

  “跟阿?”素灵犀明白过来的扫了眼身边青年,也对,这两人可是同出一魂的,“好,世尊请自便。”

  “阿衍,你先退到一旁。”

  “师父,可是我……”

  “片刻就好。”

  齐衍这才离开,站到了几丈开外的山石旁。

  “想不到,沧溟竟会让你离开不日城。”苏先说。

  “这不过是场交易。”

  “是啊,沧溟因为我们而答应厉染换人,这才是更让我惊讶的。”

  “与沧溟交易的不是厉染,而是越姑娘。”

  越千泷?一听这名字苏便急道:“什么意思?”

  “为跟我们交换,越姑娘答应留在不日城。”

  什么?!那人才在广川拿到了沧溟梦寐以求的洛书,她为什么要投罗网?

  “并且,她会将洛书的下落告知沧溟。”

  “呵,这并不奇怪,”苏难得笑了,只不过这样的笑意里空有苦涩,“如果是为了救你,那么越千泷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毕竟,在她看来你就是栾。”

  “她应该知道真相。”

  “哪里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在我们两者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既然是这样,那就留住那个她想留的,”苏当下神思清明,眼神看起来坚毅不过,“在十三年前我被晔刹找到时就注定跟魇池逃不开关系了,但你不一样。你是妖神之体,凰灭,就算神元被封,但你也并不仅仅是一个凡人。”

  “那又如何?”

  “我不能做到的事,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他不能做到的事?凰灭一时恍惚,竟想起离开逐日殿前越千泷所说的话。那人说,如果凡人做到了仙神才能做到的事,那才是真正的不寻常。

  “苏,你们人族的所想真让我看不透,就像你,你既然站在晔刹那一边,又为什么屡屡跟我说这些?你心中,到底是如何选择的?”

  “选择?很简单,我只是想把北域还给我哥,只是想把这条命还给我哥,十三年前我就该死在那片雪地里了,苏烨楼,他才该活下来,”自己一出生就引来灾劫害死父母、害死村中的无辜,他早该察觉的,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只是区区的残魂游魄。其实变成魇奴也好啊,没了那些记忆就是没了纠葛烦扰,或许变成一介无知无觉的草木才是他最好的归处吧。这样苏烨楼、素灵犀,还有越千泷……大家都不用为自己而为难。思忖少许后,苏又道:“经家当年预言北域会随着萧北煌独子的出生而覆灭,我想改变这个预言,如果凡间只有一国一地的话,百姓也不会有那么多战乱了。我哥,他是个心慈悲悯的人,在我心中,他就是适合的君主,他会护好这天地山河,他也定会护好自己的臣民。所以,我必须打开混沌之门,唯有重启河洛阵眼才能保住北域不灭。”

  “你要做的,不是让北域不灭,只要河洛之阵重新开启,那么你就能在太一轮上重写北域之命运。你想做的,就跟当年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一样,你是要北域成为凡间那不死的皇朝。不过我不明白,如果凡间被灭境吞噬,那你还给苏烨楼的就不是社稷山河,而只是一个炼狱。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

  “一个炼狱,也无完全不覆存在的好,至少还能有改变的机会。”

  “苏,你将灭境看得太过简单。”

  苏马上反驳道:“是你把灭境看得太过可怕了,人族本来就是从洪荒的废墟中走到现在的,如果要再走一次又为什么不可以?”

  “可它不同于洪荒。”

  “凰灭,你、我,还有千泷,我们三人是都劝服不了彼此的,只是有一件事你提醒了我。一旦河洛阵眼恢复了,晔刹全族就能恢复自由,而他们真愿意永远留在不周山后吗?他们跟这凡世就只隔了一张混沌之门。人族跟他们相比,实在太过弱小,我哥是抵挡不住的。而我,恐怕到时候也只是他们的傀儡兵刃。”

  “你想在那之前,与我合魂?”

  “对,”苏说得云淡风轻,从语声中根本听不了任何情愫,“既然栾能在上古之时阻止巫族,那么同样也能在如今阻止晔刹。但在那之前,我们都有必做之事,凰灭,就让我们来赌一局吧。”

  凰灭从不是赌徒,他不喜欢那些未定之事。

  “我知道你跟经家人一样精通星象之术,我猜当年在遇到齐衍的时候,你必然是看到了他之将来的。可即便如此你也还是留下了他的性命,并且还教他剑法灵术,难道你所做的都只因为他是伏羲后裔?”

  直到这一刻,凰灭那犹如沉湖的心上才有了些许波澜。

  “你这样不也是拿天下人之性命在赌吗?凰灭,你明明就不信天道定数,又为什么一定要逼自己变成这逼不染铅尘的样子?你、我,还有千泷,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之于苏烨楼、千泷之于栾,还有自己之于齐衍。有意思,凰灭笑了,而这样的笑意里,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恣意。

  “就让我们来看看,这天道,究竟在何人手里吧。”

  苏走了,凰灭转过身去,只入神的远望着那二人的背影。

  “师父。”

  “阿衍。”凰灭一时抚上了那人的额发,就像对待幼童般。

  “师父,怎么了?”

  “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何事,也只愿跟在师父身边吗?”

  “对啊,”那人讷讷的点着头道:“在这世上阿衍只信师父一个人、也只跟着师父一个人!这是阿衍的誓言,师父你想做的就是阿衍想做的,师父你的高兴难过就是阿衍的高兴难过,往后阿衍绝不会违背师父的!”

  “好,这也是师父之承诺。”

  “师……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想起这人年幼时,曾苦练术法在天玑宫外为自己织就了一处永不凋谢的桃林。真是想看看啊,凰灭突叹道,可惜,天玑宫不再,那桃林也不再了。

  其实,此生若只执于一人一念,这是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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