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似梦非梦
果然,棺木一开并没看见什么尸体,只有一件裴延休平时所穿的衣服。
“这……怎么会这样?大公子的尸首不见了!”
“苏你来看,我当晚看见了灵幡就是这些!”陆离一把抓起那些东西递给苏,棺木里不仅摆满了灵幡,还在衣物上满满铺了一层生米,那衣物摆了好些平时不多见的钱币用具,看起来甚至怪异。
“小,我们猜的没错,这是那压魂的东西。”
“压魂?”朝云听得脊背一凉:“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你家小姐在用邪术,你再不说她去了哪里,裴公子可就死也难安了!”
“我……可是我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
陆离真来了怒火,一下钳住了朝云的双肩,吼道:“到这时候了还不说,难不成你也是帮凶,也要跟你家小姐一起疯吗?”
“我真的不知道!昨天夜里小姐和谢公子拜完堂后一大早就不见了,我听她之前说要离开蜃天城,或许他们是出城了。”
“出城!他们出城去哪里了?”
“小姐说过想跟着谢公子去关外,应该是去西边了,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没有骗你!”
苏拦了陆离,道:“姑娘,你先带我去你们家小姐房里看看。”
朝云不再推辞,连忙应了个‘好’字。
山中静谧,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就只能听到幽幽的蝉鸣,这样夏末初秋的时节最是醉人。少年靠坐在身后的山石上,他双眼轻闭,那微扬的嘴角中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哥哥哥哥,你快看快看!”跑过来的小姑娘穿了一身花衣,她双手紧合,正迈着不稳的步子急急跑到了少年身前。
“绾绾抓到了什么?”
绾绾?谢稹愕然,这明明是延休的声音,但词句确是出于他口。他这是怎么了,为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体?他记得之前一番扒皮剜肉,难道他已经死了,而这只是梦吗?
“延休哥哥,你看。”小姑娘笑着把双手张开了一丝,两只夏虫一下寻隙从她掌中飞走了。
小姑娘慌了神,赶紧跳起来过去扑:“哥哥,它们跑了,跑了!”
“还是让它们飞走吧,这些夏虫飞舞在林间,不是比困在绾绾手里更好看么。”
“可是……”
“它们好不容易经历四季破茧而出,却活不过短短的七天,绾绾如果还要将它们拘于掌中,岂不是过于残忍。”
“活不过七天?”小姑娘撅起了嘴,难得惆怅的问道:“那就是说,它们过了七天就会死吗?”
少年点点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些在林间散开的流萤。
“那哥哥,你说说,死,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望了望空中闪耀的繁星,人们说仙神身死之后会化为空中星辰,而凡人则会落入幽冥,等着下一世轮回。
一下想起了逝去的亲人,少年缓缓说了句:“死,就是烟消云散,就是什么都没有,好像你再也看不见这些夏虫一样。”
“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吗?”
“嗯。”
小姑娘的眼中一下噙满泪水,倒把少年逗笑了,他俯身捏了捏她的脸蛋,柔声哄道:“我的小绾绾怎么哭了。”
“那绾绾不要梓萧哥哥死!”她一下扑倒在那人怀里,更加大声的哭道:“我不要见不到延休哥哥,绾绾要延休哥哥一直留在我身边!”
谢稹怅然,这是小时候的延休和绾,那时的绾喜欢哭闹,除了延休再也没第二个人可以哄得住她。
谢稹开口,很动情的说道:“傻丫头,哥哥怎么会丢下你呢?不管怎么样哥哥一定都会留在绾绾身边的,就像这天上的星辰一样,只要绾绾一抬头就能看到,哥哥会永远都会在那里。”
“天上的星星?”小姑娘抬头望着那闪烁的星子,她伸出手来捕了捕,稚嫩的童音中只有满满的失望:“可绾绾抓不到天上的星星,我不要抓不到哥哥,我不要你像那些星星一样!”
少年神色黯然,好像沉侵在自己的回忆中:“可是人,终究是要死的。”
小姑娘沉默了,她一下又突然想起了那两只飞走的夏虫。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哥哥你为什么还要让它们飞走呢?”她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掌,很是后悔的说道:“下一次,儿绝对不会再让它们飞走了,就像我绝对不会让哥哥死一样。”
“绾绾,真是在说胡话。”
“虽然哥哥说人都会死,但绾绾就是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不会!”
谢稹无奈的笑了笑,不知这些延休是否还记得,想不到这人儿时的一句胡话,竟成了往后的隐喻。
苏、陆两人回来时依旧不见孟青阙的影子,苏再也等不下去,这人命关天,既然没有孟青阙的御剑术,那也只好骑马赶出城去了。陆离这小子原本死活要跟来,可是姜焱不允,一烟杆子就把陆离给敲晕了。
“这小子不来也好,一路上叽叽咋咋的,太碍事。”
“越姑娘想跟苏小哥独处明说就是了,何必把这名目扣在我们小离身上?”
“我……”一眼被看穿的越千泷脸红了一片,忙争辩:“谁说我是想跟他独处了,不是你不让陆离去的吗?那不成你就把他弄醒了,让他跟我们走啊。”
“时间不多,别说了。”
“别急别慌,他们两个一定没跑远,我这儿恰好有两匹好马,一日千里不在话下,今日就先借你们了,你们可要把我家小离的恩人救回来,切莫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苏应了,到后院牵了马就跟越千泷绝尘而去。
刚出长安便遇上了连日阴雨,虽然路途泥泞,可他们还是日夜兼程的往西边赶,不过短短两天就跑出了百余里,直到靠近凉州地界裴绾才停下车程,宿在一个叫风烟驿的客馆。裴绾关了房门后便坐在几案旁,就算疲累至极,她也还是强忍着睡意。谢稹这两天下来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就算双眼睁开了也是眼神涣散着,仿佛没任何知觉。
裴绾走到床榻前,她伸手用指尖描摹着这人的轮廓,这眉眼、这气韵……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谢稹。裴绾皱起了眉头,莫名有些惆怅,她只期盼着这人还能开口和自己说几句,那怕短短几个字也是好的。思绪渐渐飘远了,累极的裴绾伏倒在床边,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儿……”
似乎有人在叫她,裴绾努力想睁开眼睛,可身体就像是化开了一样没半分知觉,唯有意识还清醒着。
“儿,快过来,到哥哥这里来。”
眼前出现了一间房屋,这陈设明明就是裴延休的房间。这人宽大的床榻上垫了好几层厚厚的棉被,一个头系红绳的小婴孩儿趴倒在床榻上,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她前面的少年不过十一、二岁,他正躬着身子,不时的拍着双掌,唤道:“我的小儿,快到哥哥这里来。”
看少年伸出手,那孩子也奋力想站起来,她扯着身边的帘帐,终于迈开了一小步。
“儿,儿……我的小儿居然可以走路了!”
“哥哥。”她急切的唤了一声:“哥哥,等等我,等等儿!哥哥”
裴绾猛地睁开眼睛,聚焦之后的所见让她哑然。
“儿怎么了?”
“哥,哥哥……你,真的是哥哥?”
那人愕然一笑,问道:“怎么,儿连我都不认识了。”
“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
青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儿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尽说些胡话?”
女子一下扑了上去,久久抱着他不肯松开。
裴延休不敢动弹,直到感觉脖颈里一片薄凉才抚着她的脊背,问说:“儿怎么哭了?”
“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再也不会跟我说话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那人的动作一滞,声音有些哽咽:“怎么会呢?我小时候就跟儿说过,我就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不论怎样都会在那里。”
听到这话她才真正相信了,这人就是裴延休,就是自己一直想着念着的人!
“那你的身体呢?你的身体是不是好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
那人止住了裴绾的动作,安慰道:“儿到底怎么了,今天尽说些奇怪得话,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先给你倒杯茶去。”裴绾端着茶壶,正考虑着要怎么解释整件事。难道,他一醒来已经把之前那些都忘记了吗?难道谢稹真的完全变成了裴延休?一不察觉,那茶水就从杯中溢出来漫了一桌子。裴绾被吓了一跳,赶忙抽了丝绢要收拾。
“儿,你有事瞒着我?”
“我……”犹豫再三,她还是说道:“哥哥你病了,病得很重,城里的大夫都说就算再怎么样你也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她不知这人的记忆点停留在哪里,无奈之下只好先做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