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泽镇的商行众多,很多都是福州城里开设的分号,因为这里靠近江岸浅滩,船只从这里上岸的不少,所以城中各家商行在这里均有分号,也是希图在过往商人中捡漏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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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回被查抄的蒲氏商行外,蒲寿高的正经分号也有一家,此外,王府,国公,各个大员都在这里开有分铺,除了别院这里,水口镇船只更多,商行不仅多,规模也大。谷口那边近建州,往来的外路商人不少,商行数量不多,但不少是外路商人开设,一旦有所纠纷,很容易引发两路之间的纠葛,闹成大事。
李仪这时说道:“团练使这个委状一下,估计镇上的商行会格外热闹……蒲家的掌事人蒲寿臣,泉州林家船行的林定一,杨氏丝行的杨释之,铁行是汀州是张家的张明亮,这几人都是大家巨室派在镇上的人物,老实说,福州的情形较为特殊,大商号未必把最得力的人派到府城里去,在这里,反而是更精明外露的人在当家。一旦摊派到这些人头上,他们可是未必能有多乐意,甚至合而反抗,也是很有可能。”
孔和皱眉道:“说句公道话,原本就是本地的商人吃亏,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众人都是不语,孔和的话不好听也是事实。
本朝由于鼓励海贸,对外来商人收的只有契约,也就是交易税,税赋种类收的少,额度也比较低,外来的商人,大赚其利,本地商人还得有若干国税和地方税的负担,利润无形中就低了不少。
蒲寿高的蒲家,在大魏已经过百年,但始终未曾入籍,就是要占了外来商人的便宜。
在京师还有四方馆,专门招待那些外来的使臣,对外来各国的商人也是招待,贫病破产的外来商人,也是照顾的相当妥当,在朝廷来看这是抚育外夷,传播天朝仁德于外朝,对地方上和百姓来看,未免厚此薄彼,有失公平。
地方上的巨家大户,原本就满怀怨气,平素负担已经不小,就算团练是为了却敌御外,保卫地方,大道理是没错,只要一搞摊派,准定会生出事非。
“我二叔,赵王殿下对我可真是关照。”徐子先并不生气,倒是开了一句玩笑,在场的人脸上都露出苦笑神色来。
“安席了,请各位都坐。”徐子先笑着请众人坐下。
徐行伟,魏翼,李仪,孔和,秦东阳等人依次就坐,傅谦和陈道坚等几个侯府吏人,徐子先也拿他们当自己人看,也是请到了座中坐下。
“秋高气爽,今天要大吃羊肉。”
大魏现在吃猪肉也并不少,但中产之家,还是以吃羊肉为主。
福建这样的地方居然也是到处都有人放着羊群,在后世可是相当罕见,可见饮食习惯也是斗转星移,时世变迁而发生着变化。
徐子先令人用水煮着大块的上等羔羊肉,再以酱油,韭菜,生蒜,腐乳等调成酱料,水煮羊肉配酱料,这在当时还算新奇吃法,各人一尝之下,只觉得新鲜可口,香气和酱料的口感混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真是耳目一新。”内宅小宴,小妹也出来敬一轮酒,魏翼神情变得潇洒飞扬,说话声调也大了几分,喝了一杯之后,魏翼笑道:“明达现在真的是能者无所不能,连吃食也做的这般出色了,莫非是天授?”
眼前一桌菜,不管水煮爆炒,都是有叫人感觉新奇的做法,魏翼的赞扬,可不算是太过夸张。
徐行伟笑道:“我临行之际,还能大饱口福,也是不虚此行。”
徐子先道:“子张兄要提前入京?”
“是的,不在家过中秋了。”徐行伟道:“京师讲武堂和右相老人家都催促了,着我快点儿去上任。”
“听说徐子威也要入京了。”
两个消息一起来,确实有叫人悚然一惊的感觉。
旁人不好说,徐子先缓缓道:“看来京师中颇不安静,子张兄至京,要多加小心,谨慎持重,不要涉足政争。”
徐行伟点头,说道:“我是右相保荐入讲武堂当教习,等明年考试之后,不管中与不中,都会尽快离京。”
“徐子威呢?”
“他原本是去当亲卫郎,听说天子亲自下诏,令为执戟郎,也就是带御器械,要到御亲当护卫了。”
本朝武人,要么是在外朝枢密和兵部管制之下,分为禁军和厢军两大体系,禁军也就是野战精兵,不一定全部在京,各要紧地方都有禁军,比如福建就有五个军的禁军驻守。
在河北京师地方,禁军人数达到近二百个军左右,也是本朝禁军驻守最为密集的地方。
京师驻军,除了禁军之外就是郎卫,由亲卫郎和羽林郎为外朝守备,归郎中令统管,当然上也有枢府和兵部,多重牵制,以防生事。
内廷之中,就是带御器械,分为执戟郎和执金吾等郎官,一律从六品,可以说是大内护卫,一律冠以带御器械的名号,非宗室勋亲大臣子弟不能任此职,徐子威原本是外朝郎卫,要积累资历才能入内朝为带御器械,这一下算是节省了几年的年资。
当然赵王嫡子不必在意这些熬资历的事,只是从细处来看,皇帝如此心急召兄弟入内廷,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反常即为妖。”李仪忧心忡忡的道:“天下事不怕不顺,就怕反常,聪明人做事往往急功近利,行事反常,反而比笨一些的人更容易坏事。”
“奉常的话说的好。”魏翼举杯道:“当浮一大白。”
“小心别把自己灌醉了。”徐子先笑着说了魏翼一句,接着道:“年底我会派王府宾客至京师,正好也感受一下京师情形。”
“不能不去,不宜久留。”魏翼官绅世家,消息灵通,这时才正色道:“现在明达要做的是打稳根基,不管朝局怎么变化,有退步余地是最好不过。”
徐子先微微点头,看来自己要扎根别院的心思很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时局诡异莫测。不要说去管京师风云,连福州府城也尽量在力量不足时不掺合,这个宗旨拿定了就最好不过,不必担心太多。
“中秋时昌文侯府雅集,明达最好参与。”魏翼又提醒道:“你的名气维持不了太久,如果能写出佳作,未尝不是扬名的好路子,名气越大,做事就越是事半功倍。”
“燕客兄放心,我到时会去。”徐子先举起杯来,与好友,部下们一起同饮,酒一般,但下肚之后,滋味感觉还算不错。
……
“吴府的老仆来过了。”晚间掌灯时候,徐子先往外走时李仪拿着张单子走过来,一脸笑容的对徐子先道:“世子真的是釜底抽薪,这一招用的妙。”
“可以欺方正君子。”徐子先扫了一眼,见是吴时中历年的积欠,多半都是药行医师和生活用品的欠帐,可见此人为官多年真的是一清如水。
李仪也是叹道:“现在官风吏治不比往年,太祖年间不必提了,仁宗到文宗年间官风尚俭朴厚实,奢靡浪费者少,公使钱数额小,也没有谁会用完。自武宗到成宗年间,官风士心就是大变了,官员在任上狎妓游玩,把公使钱用的精光,一文不剩下,这在文宗之前可是从未有的事情。到今上虽然力图挽回,但几十年的积弊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扫除的。何况……”
李仪有话不好直说,徐子先当然会意,何况就是当今天子行事激切,全无政治手腕,就看眼下朝局混乱,党派林立互相攻讦,置党争于国事之前的情形,就知道天子驭下的本事有多么的失败了。
“我们不多谈别的事。”徐子先道:“不到四百贯,加上到别院这边安家,先打扫南楼招待这个大儒,打宽点算,大约拿五百贯出来就差不多了。”
李仪道:“这样是差不多,不过下官要提醒世子,虽然又有朝廷赏的一千贯,现在开支却大的多,而且团练费用尚且没有着落……”
“我知道,我知道。”徐子先默默算算,此前小妹给的钱已经用的精光,李诚的家产还有不到千贯,加上朝廷赏的一千贯,府中尚不足两千贯钱。现在每个月的入帐却是比以前要多的多,大约每月能入帐三千贯到四千贯左右,这笔钱接上来,最少侯府养一都的牙将并不吃力,不过若拿这钱想养团练,那也是痴人说梦了。
想来想去也是哑然失笑,总归是在钱上打转转。
这也是叫徐子先警惕,怪不得历来成大事的,都先足粮足饷,所谓广积粮,还在修城练兵之上,不足饷,怎么足兵?
不管是个人还是收入亿万贯的朝廷,没有钱就难以为继。
以徐子先冷眼旁观,大魏官制,军制,将领素质,都较明清时为高,但现在还有严重的边患和内耗,以工商贸易这么发达,造成现在的这种局面,徐子先感觉,主要原因还是在财税收入不足之上。
为什么工商海贸发达,最后朝廷却穷困不堪,根子还是在文武官员和勋贵宗室的特权上,大量的不纳税人群使得纳税人群负担变的更重,怨气从生,矛盾和内耗也由此而生。
这种情况持续久了,没有外力也可能导致内部重新洗牌,要是有外力,就更容易难以维持,加速崩溃。
很多时候徐子先怀疑大魏太祖也是穿越客,但似乎魏太祖也没有找到太多办法,王朝早期是文武并重,抑制和任用宗室,勋亲,彻底抑制太监,地方上不设行省,各路彼此制约,内部也是重重制约。
缓解兼并是用对外扩张,比如国初的征日本和安南,征云南,征西域等诸多战事,获得了不少土地粮食和白银,缓解了国内矛盾,但时间久了,还是走回到老路上来了。
“拿去处理吧。”徐子先脑海里念头颇多,一时间情绪也是有些复杂,将单子看了几眼后对李仪道:“吴博士的所有积欠,一律在中秋之前替他还完。”
李仪道:“要不要去知会吴博士一声?”
“千万别。”徐子先笑道:“做人情就是要足尺加三,咱们把这事做了,他迟早知道,必定得领咱们的人情,到时候我再亲自上门请一次,估计也就能成功了。把这事提前说了,恶形恶状,市恩挟报,咱们成什么人了,恶感一生,想弥补就完了。”
李仪听完,拱手拜道:“世子是不是真的这般年龄,我看比老侯爷在人情世故上还要老练的多。”
“人情练达即文章。”徐子先感慨道:“不过我还是不希望把心思用太多在这等事上,足饷,足兵,这才是我需要做的。”
“下官感觉世子一定能办的成。”李仪感慨道:“现在下官才知道,果然有的人是天生聪慧,或如楚庄王那样,此前以为是凡鸟的,真的是一飞惊天。”
徐子先大感惭愧,摆手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