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七章 幻象

  两个人的重量压在身上可不是开玩笑的。王三水也很多年没有做过他曾经赖以为生的樵夫了,如今被压竟是再也翻不过身来。

  他趴在地上,勉强探出了手来,这才再次敲响了门板:“师父,有人,有人找你。”

  “进来。”过了片刻,道士那沉缓有力的嗓音才响在里间,却是对这个来人置若罔闻。

  不过就是一问一答之间,王三水哪里能想到那许多。他只明白过来一点,那就是道士师父确实未曾歇下,而自己也没有太过扰人心神。

  “师父,我进不来啊。”王三水苦笑了几声,那两个人年轻力壮,自己简直是被两座大山给压住了。

  “大哥,对不住啊!”晕晕乎乎的华总算捡回了些意识,但要挪动这似有千钧之重的身子,显然是在难为他。

  “你少说几句吧。”王三水捶了捶地,只眼巴巴地望着眼前透着橘色微光的一扇门。

  咯吱一声,在雨夜里并不算骤然响起,但里面涌动着的一股暖流很快就将三人紧紧地包围了一圈。

  “华,你来了。”道上看着眼前的人一点儿都不意外。那时京都一别,似乎他就认准了这个人会来找他一般。

  华想过很多次他们的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样子,却没有一次设想过,自己会是如此的狼狈。

  “三水,把他们扶进来。”

  三水在道士的帮助下,总算是脱了身,这才一趟又一趟地将两个面色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差劲的人给扶进了屋。

  “他怎么了?”用不着华开口,道上就注意到了赵涵身上的不对。

  一个人如若命星稳定,便不会是如赵涵这个样子,眉宇之间笼罩着一股总也化不开的黑气,似浓却淡。

  “他的样子,竟是和儿有几分相似。”道上自顾自地端起了桌上的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很快在唇齿间荡漾飘开,就是那种魂儿无根可依的感觉,根本就是如出一辙:“你不要告诉我,他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跟上了。”

  华默不作声,他苍白的唇色似乎也在无声地证明着这一点。

  “你是哑巴吗?说话啊!”道士扒开了赵涵的眼皮观察了半天,这才将眸子转回到了华的脸上:“你不也行医多年,知道什么叫望闻问切吧?你若是不说,那我也束手无策。”

  这种东西,根本不同于鬼魂精怪,若是能长达百年游走在世间的,那也是一种意义上的命不该绝。这种机缘,岂是那么容易来的?

  凌身上的那个自然是一个,这赵涵也这么凑巧,紧跟着就招惹上了一个?

  道士反正是不信的,除非……

  “赵涵曾受那东西的蛊惑,险些失去心智。我尝试着唤醒过他。”华虽然只跟了道士短短的几年,和王三水这种几乎可以算是搭伙过日子的徒弟自然是没得比的。可论本事,自小便被视为有天赋的他,才是唯一获得了真传的那个徒弟。

  “我有没有叮嘱过你!”道士拍案而起,脖子上的青筋都给气得暴起了,紧紧地贴着肌肤:“那种东西,一旦碰到……”

  “我知道。”华声音很是低沉,但是低沉之中却藏着一股按压不住的固执:“但是,还有救不是吗?”

  道士息了声,某些时候,他在这个后辈面前可还真是自愧不如。有的人,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

  便是他,都被华欺骗了:“你还有两副面孔呢。”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但总归,也没有那么难受就是了。

  “这东西,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道士的掌心之中升腾起一股金色华光,光芒亮起的地方,好像最深的夜,最暗的黑都无所遁形:“我不能保证什么。”

  “这就够了。”道士与别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面对同样的九死一生,他更愿意相信于个人的精神意志,而不是寄希望于什么命运造化这种握不住抓不紧的东西之上。

  掌心向外,冲着赵涵的胸膛就是一拍,那里似乎已经连呼吸的起伏都很微弱了。

  也难怪华会这么着急,若是再慢一步,赵涵就是神仙都再难搭救。

  “为什么……进不去?”金色的光华并不势弱,可每当想要聚齐成一股力量的时候,就又被赵涵体内的东西统统挡了回来。

  不光是道士发现了这一问题,华的眉头都不自觉地拢做了一团。情形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一些。

  “你们两个先下去。”屋里的华和王三水是帮不上忙了,站在这里还会使他分心。

  华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些什么,只是看着道士额头起了一层薄汗的样子,还是咽了回去。

  有些话,用不着他来说。而有些决定,亦不是旁人几句话就可以更改的:“有事叫我。”

  房门被人拉开又再合上的时候,外面的雨声就这样灌入了耳朵。连带着的,还有一股雨水的腥味钻入了鼻尖,刺激得人身上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金色的光芒笼罩之下,又如外间山道上肆意蔓延开的雨水般,夹杂开了一丝丝的红色血丝。

  只是,雨水无形,便是落入厚重的大地之上,也是无法成器的水渍雨坑。可这些,自道士身上剥离出的血丝却像是通晓了主人的心思,如一根根红线般缠绕上了赵涵的十指指尖。

  只是,血丝无尽,缠绕上指尖的尽头又好像完全地没入了其人的肌肤内里。

  “赵涵!你该醒了!”

  那是一片混沌无涯的世界。天边朦朦胧胧的,说高不高,说低却又不低,只是垂挂在目之所及的一侧。里面有无尽的黑云翻涌,像是一碗正待洗涤的墨,浓淡不一,更又各自斑杂交融着。

  就在这样撕扯不清的混沌之中,有什么疾景光影般地飞快从眼前掠过,硬生生地交织出了一幅幅画面。

  有不绝于耳的婴儿啼哭声,有烈火开始炙烤着万物,有比任何一次所见都要残酷的刀光剑影开始闪现充斥着……

  更有,一张张看不清面目的人脸开始飘忽不定,忽远忽近。他们咧着嘴,瞪着眼睛,情态各异,却都同样从不同的面皮之上露出了同一种笑容。

  赵涵识得,且分辨得不费吹灰之力,每一张脸上都似乎用着一个人的毕生之力写下了两个字: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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