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章 挡不住的风
在王惠贞的目光中，那些狂躁的人影在她眼前渐渐变成一群奇形怪状上窜下跳的魔鬼，人们的呼喊叫好声也变成了魔鬼的狂笑。
魔鬼越变越大，越变越多，在大地上跳动，在天空中横飞，天的尽头，金色的佛光越来越暗淡直到消失不见，空中只有魔鬼变成的翻滚的乌云……
也许是天地动了容，也许是佛伤了心，天上真的乌云翻滚。
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猛烈地从空中扑下来，雨点是天的泪，雨线是佛的鞭。天在哭地上的事，佛在抽红尘中人。
雨越下越大，那群破旧小将率先先跑了出去，看热闹的人群也很快作鸟兽散，只有那十二名尼姑在雨中围着那堆变成泥块的观音象转着圈，一边悲伤地哭泣一边不停地念“阿弥陀佛”，她们用她们的光头，用她们的身体，替作孽的人们承接着佛的斥责。
王惠贞没有走，她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尼姑们，她眼中也饱含着泪花。
雨小了下来，尼姑们开始捡拾砸得散开的大小碎片，王惠贞看看已经没有其他人，便走过去帮着捡拾，妙法师太认出了她，对她施了个礼，道了声“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王惠贞还了礼，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帮着她们收捡。
当所有碎片被收拢一堆时，妙法师太看着这碎观音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啊！”
王惠贞看了看，从碎片里捡出只剩下三根半手指的观音像右手掌，说：“师太，可以把这个给我吗？”
师太：“残了，你要它何用？”
王惠贞：“残了的只是泥块，佛和菩萨没有残，仍然在人的心中。”
师太认真地看了王惠贞两眼，然后转身向后挥挥手说：“拿去吧，拿去吧，观音有一千只手呢，砍不完的，砸不完的。”
王惠贞把这只观音残手装进布包，离开了净妙庵。
这天半夜时分，王惠贞和李老师才拉着自己学校的书本回到学校，陶校长听了她们两人的讲述后，沉默了半天，最后说：“我们大家都记住，以后要及时去中心校拿报纸，那上面有灯塔，有前进的方向。”
陶校长又对王惠贞说：“王老师，你也要经常读报。”
王惠贞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拿来了报纸，你们看了就给我。”
浓墨般的夜色中，王惠贞走出校门朝村里走去，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朝林芳贞家走去，把熟睡的林芳贞叫醒起来为她开了门。
林芳贞为她开了门，惊问道：“你哪里去了？怎么半夜三更来？”
王惠贞一脸悲戚地说：“恐怕走投无路了。”
“谁？谁走投无路？”林芳贞问。
“斋姑娘！”王惠贞只回答了三个字。
进屋后，王惠贞这才给林芳贞详细地讲了今天所见的一切，最后问：“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芳贞惊讶地听完后，慢慢地陷入的沉思，沉思一阵后，她平静地说：“要是我们站到更高的高度，回头看一看历史的长河，这样的事并不奇怪。排佛灭佛甚至诛杀僧尼的事，历史上也曾发生过多次。可是——现在发生的事似乎不仅仅是排佛灭佛那么简单，真有些不可思议。你以后在学校看了的报纸，能带回来的就带回来给我看看。”
“好的。”王惠贞忧伤地点点头。
这后半夜，两人都难以入眠，可也找不到话说，她们沉默在黑暗中，她们在黑暗中沉默着，各自都在猜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发生，王惠贞想，乡下不比县城，也许那股风在城里吹吹就过了，到不了乡下。
可是她想错了。
这天，陶校长叫她去镇中心校参加一场听课评课教学研究活动。中午时分，她参加完活动出来准备往回走时，看到镇街上有一群破旧小将正在街上活动，有人说这些小将都是镇中学的中学生。
小将们群激昂地在镇街上的为数不多的几家店铺内进进出出。不时抄出一些神龛佛像当场砸烂在街上，还把一家人的雕花木床抬到当街，说床头上雕的那些花草人物是四旧，要主人当场把那些雕刻重铲平，否则就一把火烧了这床。
这家的主人连连点头答应着，立即找来斧头和刨子，当众把那些雕花铲掉刨平，小将们这才允许他把床抬进屋。然后又接着去下一家有四旧东西的人家，看热闹的人紧跟着这群小将，小将们在雄纠纠气昂昂地挨家挨户破着四旧。
王惠贞回到学校后，就担心这破四旧的风可能会无法阻挡地，很快就会刮到各大队里。
她首先想到的是建在学校里的那间斋房。
这间斋房是当年捐资修建“东惠斋”时林芳贞和她建议修建的，修这斋房的目的是为村里的斋姑娘们聚会研诵佛经提供一个清静的场所。
虽然村里的米面寺也可以供斋姑娘们聚会，可那寺没有围墙没有遮拦，谁都可以去，有时难免会打搅到斋姑娘聚会，而在学校里建这斋房，有围墙，有门房，可以尽量避免被打扰。
从解放前到解放后这十多年里，村里的斋姑娘们每个月都要利用学生不上课的星期日在这里举行一次聚会。
斋姑娘们提前一天沐浴得干干净净，这天早上在自己家里吃了饭，各自带些素点心干粮和凉开水来，在这里研讨佛经，共诵佛经，中午就着水分享着各自带来的点心，直到要吃晚饭时才解散。
这些年，村里的原来年经的斋姑娘基本上都嫁人了，剩下的跟王惠贞和林芳贞年龄差不多的或比她们大的斋姑娘共有八人。
她们八人一直坚持着每月一次的聚会，这种聚会不仅仅是她们向村民展示她们是最坚贞最虔诚的斋姑娘的证明，也是她们心灵的纽带，把她们的心紧紧地跟佛祖菩萨系在一起。
这么多年来，村民们都知道她们每月一次的聚会，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们的这种聚会和这间斋房提出过任何异议。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斋姑娘的存在和她们的活动，是这金谷坝上历史传统，是象山上有树，地上长草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现在，王惠贞非常担心这再正常不过的事会成为一块被人用来砸向她们这群斋姑娘脚上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