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章 油菜地里
“芹贞妹,你饿了吗?吃花生不?”朱玉生看着她,笑着问。
罗芹贞转过身,背对着他,她本来想不理他的,可不知怎么,话还是从嘴里出来了,她问:“你怎么在这里?这又不是你家的田,这是刘三娃家的田。”她问这话时,仍然没回头看他。
这话不是我要跟他说的,是风吹过去的,这不怪我,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朱玉生大声说:“你不知道吗?刘三娃是我表弟,我这是在帮他家割,我家的已经割完了,我家田少,要不要我也来帮你割?”
“我不要你帮,也不稀罕你的花生。”罗芹贞拾起那个花生扔了回去,象扔掉了脑中那不该有的念头,然后她埋头继续割她的油菜。
“嘿嘿!”朱玉生干笑了两声,也埋头割他的油菜。
中午休息时,母亲给罗芹贞送来午饭,趁罗芹贞吃午饭时,母亲赶紧下田割油菜,多割一把是一把。
罗芹贞坐在田埂上吃午饭,朱玉生也坐在田里吃着自带的干粮,罗芹贞故意背对着他。
突然一个竹蜻蜓落在罗芹贞脚边不远处,她不看也知道这是朱玉生飞来的,因为这周围除了他和她妈,没有其他人,竹蜻蜓也不会从很远的地方飞来。
她转身看他一眼,他正看着她,她看了看母亲,母亲正全力地割油菜,她站起身走几步,过去一脚把那竹蜻蜓踩到松软的泥土里。
罗芹贞吃完午饭后,母亲带着篮子回去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了。
罗芹贞继续割油菜,割着割着,她发现她前面不远处的油菜上又落来一只竹蜻蜓,她把它拾过来,本想把它折断踩进泥里的,突然发现那薄薄的竹翅膀上有字,一看,是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罗永芹”
她上过一年小学,认识一些字,她知道朱玉生也在私塾里念过半年书,他会写这三个字。
她一看到这三个字,就象是被三根针猛地扎了一下,这是她当斋姑娘之前的本名,好几年没见过这三个字,好几年没听人叫过这三个字了,这三个字让她想起了童年时期的自己,想起了少女时期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只是“姑娘”而不是“斋姑娘”。那时的“罗永芹”是个想说啥就说啥,想干啥就干啥的“火山王女儿”,而现在的“罗芹贞”是个时时谨慎处处小心的“斋姑娘”。
她回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当斋姑娘,没有劝她当,更没人逼她当,完全是她自己自愿要当的,她看见比自己漂亮的王惠贞当了,比自己有钱比自己贤淑的林芳贞当了,连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刘叶贞也当了,自己凭啥不能当?
当了斋姑娘后,她才知道当这斋姑娘的不易,吃素并不难,遵守清规戒律也不难,要留在家里干一辈子活这也不难。那个“难”字来自内心,来自独守清净时的寂寞,来自看到别人当新娘时自己内心的纠结,来自身体内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下午饭是回家去吃的,她前脚走没多会儿,她看见朱玉生也离开了。
吃完饭,趁太阳落山凉快,罗芹贞决定再去割一会儿油菜。
当她要走到自家田边时,她听到前边没收割的油菜地里传来几声狗叫,她握紧镰刀,又走了十多步时,眼前的一幕让她一下呆住了。
田埂边一黑一黄两条狗正尾巴交着尾巴难以脱离,时不时地扭几下,叫几声。这两狗一见她,反倒不叫了,静静地反向站着,好象特意让她看。
罗芹贞一下子脸热到耳根,心快要跳出了胸膛,她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如此尴尬难堪的一幕她从小就见过,并不稀罕,她记得五六岁时一次和母亲走在路上碰到同样的情景时,她还问母亲它们在干什么,母亲只轻轻地说了句它们在做小狗,就扳过她的头,快步离开了。
之后大了点,她知道了这种场景是女孩不该看的,有时男孩女孩一起碰到这种事时,男孩总是围观起哄,她和其他女孩们则马上转身跑开,边跑边捂着耳朵,故意不听男孩们对女孩的哄笑。
此时,她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便多看了两眼,不细看不知道,一细看羞一跳。她感觉体内象猛然燃起了一把火,烧得浑身发热,下热到脚心,上热到耳根;又象是在胸膛中放进了两条野狗,把那颗心撵得四处乱蹿,没地方钻,都快从喉咙里钻出来了。
她感觉脚下一软,怕自己瘫倒在地,她赶紧别过脸,不再看那两条天杀的狗,她快步离开。
刚走几步,前面突然冒出个人来,吓她一跳,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玉生。她强定了定神,埋头快步跑到自家田里,迅疾地割起油菜来,要割碎脑中那该死的画面。
朱玉生没说什么,也到旁边的刘三娃家田里割起油菜来。
两人都没说话,都自顾自地快速割着油菜。
天色暗下来了,她没走,他也没走。
月亮蹦上了山顶,他没走,她还是没走。
“你看见了吗?”微风捎来他一句问话,强行塞进她耳朵里。
“看见什么?”她明知故问。
“看见狗,刚才那两条狗。”他答。
“你才是狗!”她小声说,这时,她一侧头,发现他的身影正在向她这边移动,他象那条黑狗。
“是的,我就是那条狗。”他说这话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你——你敢来!”她说,她背过了身去,她心里想走开,可是双脚象被绳子拴住了,挪不动半步。
“我来了。”他说,他已经靠近了她。
“你敢来我就咬死你!”她想把话说狠点,可说出来她自己听着都是软绵绵的。她双脚似有千斤重,挪也挪不动。她想用双手把他推开,可此时,她双手连拿起二两棉花的力气都没有了,两腿也快软成了两团面,她呼吸急促,快喘不过气来了,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倒下了。
“你现在就咬,你快咬死我吧!”就在她身子一晃,快倒下时,他一下拽住了她,把她轻轻放倒在一堆油菜垛上。
……
月亮蒙住眼,躲进了云朵里偷窥;大地捂住耳,藏进了羞涩的夜色里。
……
他说:“永芹,我要娶你,我说过的,我要娶你!那次偷看你,是我太喜欢你了,我当时只是想悄悄看看,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她说:“我是斋姑娘,可是,我就这样毁在你手上了。”
他说:“你不该是斋姑娘罗芹贞,你是姑娘罗永芹,你应该象那个竹蜻蜓,象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现在你不是斋姑娘了,也不是姑娘了,你是我的人,我要把你娶回家。”
她说:“我可以答应你,可别人答应吗?佛祖答应吗?”她的泪水噙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