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7 三年之约

  “啧，新免老师去世前，让银次这家伙‘代师授业’传授我那‘最后一式’……”</p>

  “要不是他日日流连这种花柳之地、缺了我十多堂课，我才不会坐在这里浪费时间！”</p>

  面对少女的调笑，名为“又寿郎”的男子，头也不回，恨铁不成钢地回答道。</p>

  “等等，朝雾，你这丫头分明不通剑道，如何知道我带了两把刀……”</p>

  忽然回味过来了什么，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如临大敌地看向身后亭亭玉立的少女。</p>

  “难道，我在衣纹坂存武器的时候，被你躲在旁边悄悄瞧着了？！”</p>

  『原来如此，无法察觉没有杀意的窥视，我的剑心果然还不够通明……』</p>

  自那次长街相救之后，他又时不时过来品川楼向某位师兄“催课”，与眼前这名品川楼初晋的“新造”也算是相熟了。</p>

  “啐，你这剑痴！俺……奴家哪用得着躲在旁边偷瞧你……”</p>

  被他这没头没脑地一问，朝雾侧过脸去，露出了火烧似的耳垂，声音也越发无力：“只是那一日上街采买……偶、偶然瞥到的……”</p>

  “嘻嘻，又寿郎小哥哥，和朝雾这种毛都没长齐、还不许迎客的小丫头有什么好聊的？奴家这里，可是有上好的烟叶和春茶……”</p>

  “就是就是，街沿又硬又凉，不妨来人家的被炉里暖暖……”</p>

  “不错，要真是银钱短缺的话，我们姐妹几个替你凑一凑、其乐融融一下，也不是不可……”</p>

  后方的栅栏和上方的阳台上，几名白面黑齿、盛装打扮的游女，轻声调笑着。</p>

  “你、你们说什么呢，又寿郎可不是那种人……”</p>

  『而且，谁、谁没长齐了？！』</p>

  “哟哟哟，还没开门营业，小朝雾这就学会护食了……”</p>

  “男人可没一个省心的，你可得看紧了。”</p>

  听见楼里的“姐姐”们又来调戏，朝雾就昂首挺胸、作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惹得众人一阵嬉笑。</p>

  但是，她心底明白，“姐姐”们故意调戏、引诱又寿郎，并非想要故意夺人所好，而是担心自己被骗，存了试探之意。</p>

  毕竟，吉原游女在“恋爱游戏”中动了真情、不再会见别的客人，最后日夜思念、却被情郎抛弃、郁郁而终的事例，多不胜数。</p>

  “抱歉，在下心中，只有剑之一道，男女情欲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春宫画上的油墨罢了……”</p>

  又寿郎头也不回、依旧保持着正经端坐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路中央一颗光秃秃的樱花树：“而且，今日之后，估计我也不用再来这里等银次了……”</p>

  “不用再来了……为什么？！”</p>

  “家中来信，后光明天皇驾崩，令我一个月之内，代表柳生家，去月轮陵守陵三年。虽然京都那边比江户繁华、剑道高手也多，但我却估计没法溜出去上门踢馆……”</p>

  『还好银次那家伙答应陪我一起去，正好借机闭关教学了！』</p>

  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女惨白的小脸和顺着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水，又寿郎自顾自地抱怨着。</p>

  “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誉满江户、无人能敌的剑客了……埋头苦练下去，意义何在？”</p>

  “我的假想敌……从一开始，便不是常人……”</p>

  『是那些连新免老师都无法战胜的、非人的存在！』</p>

  面对少女幽幽的问询，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又寿郎眼中闪过苦痛与懊恼。</p>

  “那……之后，还、还回江户吗？”</p>

  “当然了，三年守陵之期过后，我会集二天一流剑术大成、悟透那‘最终一式’……”</p>

  聊到这个，又寿郎顿时不困了，眼中涌过激昂的战意：“到时候，我会回来让江户这帮眼高手低、不敢与我一战的大师范们，还有斥责‘二天一流’是邪道、柳生家新阴流才是王道的老顽固们好好看看……”</p>

  『剑道哪里还讲什么亲疏远近的，三岁小孩都能看出，多拿了一把刀的二天一流，明显更强不是吗？！』</p>

  “你个……白痴！！！”</p>

  “砰。”</p>

  半截扫帚，气恼地敲在又寿郎那不开窍的后脑勺上。</p>

  “哎哟……你干嘛……”</p>

  又寿郎捂着脑袋回过头，迎上他的却是少女眼角含泪、近在咫尺的面容。</p>

  “唔……”</p>

  一股似水的温柔，火热而勇敢地，撬开了他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心防。</p>

  “三年……”</p>

  许久，唇分。</p>

  “三年后，奴家会成为吉原的花魁！”</p>

  雨带梨花、面红似火的少女，倔强而深情的眼神，直直地映入了又寿郎心间。</p>

  “然后，我会等着……等你这位江户第一剑客，在吉原大门处迎接我的‘花魁道中’、带我离开这座围城。”</p>

  车马很慢，书信很远，墙廓很高，人命如草……</p>

  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面对心底的悸动，吉原的女子向来敢爱敢恨。</p>

  因为她们，没有犹豫的资格。</p>

  晋升为新造之后，唯有不断晋级、直至成为花魁，才有资格不被别的男人染指。</p>

  一旦停滞不前，便会彻底沦为“笼中鸟”，在虚妄的欢愉中虚度一生。</p>

  “我……你……”</p>

  看着眼前诱人的少女，又寿郎微微一愣，脸色通红地扭头看向路旁那颗熟悉的樱花树。</p>

  “……好，你的三年之约，我接下了！”</p>

  一抹爽朗的笑意，在他嘴角浮现。</p>

  “……三年之后，这棵樱花树盛开之时，我会打败柳生家那几个老古董、成为全江户第一的剑客，带着足够的银两，来接你离开这里。”</p>

  他不知的是，栽满整个吉原的樱花树中，唯有品川楼门前这一棵老树，从未开过花。</p>

  ……</p>

  “今日，吉原炎上……”</p>

  「吉原炎上」神隐中，按兵不动的安倍寺和加藤纯子对面，那花魁朝雾依旧沿着长街轻移莲步。</p>

  “这道中队伍，并不听奴家号令……”</p>

  她悄然的话语，清晰地在二人耳旁响起。</p>

  “不好，祂终究是醒了……”</p>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下意识回头，小脸一紧。</p>

  “在吉原的主人苏醒、这场大火烧出游廓之前，两位返身自大门逃离，还来得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