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两京风云 第三十三章 乱世之源
() 曹cāo面无人sè的死死盯着马元义,仿佛见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南鹰向他摊牌之后,他一直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然而马元义简短的“卯一”二字一出,却似乎立时摧垮了曹cāo的心理防线。
“好教孟德兄知道!”马元义淡淡道:“在下有一样本事,那便是过目入耳皆不忘。两年前,我曾与你在洛阳之外的邙山之中见过一面。虽然你我均未露出真面目,但是兄台的声音却深深印在了在下的心中!”
“大半年前,在下再次来到洛阳,原是想里应外合攻下洛阳的!”他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却不料在封胥府外远远又见到了孟德兄,那时便觉得你的声音极似卯一,却不敢轻易妄断。可是今rì……”
他轻轻一笑:“你我近在咫尺,又听兄台说了这许多话,在下若再认不出你的真实身份,还有何面目在此大言炎炎?”
“你,你没死?你是马元义!”曹cāo触电般颤声道,一双眼睛开始不自觉的左顾右盼,直向门口处瞧去。
“孟德想要溜之大吉吗?”南鹰心中大定,傲然道:“不是本将自夸,现在这府中高手如云,能单独拿下孟德的就有七八人!所以,还请稍安勿躁,把话说明了再走不迟!”
南鹰这话倒非虚张声势,除却室中三人的身手都不在曹cāo之下外,府中另有典韦、甘宁、管亥三大高手,还有曹xìng、李进两位神箭手,其余众将也皆是好手,休说一个曹cāo,便是子一孙宾硕和那神秘箭手齐至,也是必死无疑。
曹cāo闻言浑身一震,呆了半晌,才颓然坐下道:“既然已经被你们识破,要杀要抓,悉听尊便!”
他抬头望了望南鹰,又瞧了瞧马元义,突然长长叹息道:“我们原以为已经高估了南鹰扬,岂知还是小瞧了你!没想到连堂堂太平道的荆扬大渠帅都投入了你的帐下!若知此事,cāo今rì又岂敢来府造访!”
“这可真是自投罗网了!”他苦笑一声,摊手道:“不过cāo事先声明,你们若想从我口中探出天干地支的消息,那是痴心妄想!因为若然如此,只怕cāo满门四十余口,将会在一夜之间鸡犬不留!”
“本将有一事不明!希望孟德可以解惑!”南鹰既惊于天干地支的恐怖纪律,亦生出对曹cāo的不解心理。他疑惑道:“本将几乎可以断定,天干地支是一个由大多数原在野党人和少数在任官员组成的秘密团体,其目的不外是推翻当政或是铲除中朝和外戚!而孟德身为宦官之后,可以说是格格不入,又怎会与他们结成一党?”
“cāo仍要声明一事!”曹cāo突然激动起来:“不管别人如何,cāo只想着推翻当今天子,迎立新君,复我大汉昔rì辉煌!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反汉!”
他喘了一口气,嘶声道:“我是宦官之后又如何,休说不是亲生,便是,也非我之过!凭什么将jiān宦之后的烙印打在我身上一生一世!士人清流对我避之不及,连中朝也对我若即若离,从不将我当成自己人!你们能够体会这种胸怀大志却被迫夹缝求存的苦闷吗?”
南鹰和高顺听得目瞪口呆,连马元义也默然不语。
半晌,南鹰才沉声道:“原来你心中竟是这般想法,所以才不得不投身天干地支,希望可以rì后正名!对吗?”
“当然!”曹cāo嘴边露出一丝连南鹰亦为之动容的苦涩笑容:“想要令我曹cāo之名再也不被人冠以‘阉党’的骂名,我唯有痛下决心,与中朝决裂!为此,我不惜在洛阳北部尉的任上一顿乱棍打杀了中朝大员蹇硕的叔父,差点为此丢了xìng命,却依然没有成为世人尊重的清流!”
“我终于意识到一事!”他自嘲一笑道:“只要当今天子在,我便永无出头之rì!所以……”
“所以你不惜屈身地下,甚至刺驾!”高顺忍不住开口道:“真是糊涂至极,你可知一旦东窗事发,你曹家上下将尽成齑粉?令尊知道这事吗?”
“他不知道!若他知道,只怕会活活气死!”曹cāo惨然道:“事已至此,他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别呢?”
“既然孟德有意另立新君,为何却又一封《拒芬辞》回绝了王芬?”南鹰突然疑惑道:“若是迎立了合肥侯,那么不正是偿了你的心愿?”
“几次刺驾不果,证明当今天子气运仍在,天下大势非人力可以挽回,至少目前不可!”曹cāo直言不讳道:“王芬素有野心,又急于提高在组织中的地位,这才如此贸然行事,在计划尚未展开之前,我已经预见到了失败,当然不可能陪他殉葬!”
“只是没有料到,王芬并没有按照组织的规定行事,竟然保留了那些信件!”他咬牙切齿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否则我何至于如此下场?”
“那么本将现在只问孟德一事!是否仍想一偿心中抱负呢?”南鹰目光炯炯直视曹cāo:“本将或许可以帮你!”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趁着曹cāo进退维谷之际,迫其就范。否则错过今rì,曹cāo仍将是自己未来的头号大敌。
“帮我?”曹cāo出人意料的没有露出绝处逢生的欣喜之sè,反而木然道:“帮我的代价呢?只怕我承受不起!”
“当然有代价!却并不如孟德想象中的沉重!”南鹰心中急转,想要劝其反戈一击是绝无可能的,毕竟人家全家老少的xìng命在那里悬着,那么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天干地支与我的矛盾不可调和,我亦无意为难孟德。”南鹰缓缓道:“但若天干地支有任何不利于我方的动作,孟德却必须要提前报于我知,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哦?真是仅限于此吗?”曹cāojīng神大振,猛然抬头道:“将军并不追问其他的隐密?”
“事关孟德全家的身家xìng命,本将尚未冷血至此!”南鹰正sè道:“不要说本将一向尊重孟德,便是令尊曹老大人,也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长者。只希望孟德rì后迷途知返,切莫误人误己!”
曹cāo身躯轻颤,眼中终于现出感激之sè,他深深一揖,向堂外行去,突然又止步道:“南鹰扬近rì要小心了,听说组织已经开始策划针对你的行动,只不过cāo因为王芬之案受到了牵连,对具体细节却是不得而知了!”
“孟德有心了,本将自会慎重行事!”南鹰欣然道:“在此,本将也有一言相赠:天子命你思过半年,正可韬光养晦,远避纷争。待rì后尘埃落定之rì,便是孟德堂堂正正的复出之时了!”
“本将可以承诺,会助你一臂之力!”他微笑道:“将来孟德傲视天下,可不要忘记今rì的情谊!”
“傲视天下?”曹cāo一脸茫然之sè:“cāo今年已近三十,还可能有那么一rì吗?能保住xìng命,全身而退,cāo已经知足了!”
“据闻,连许邵都对孟德有过‘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jiān雄’的评语,孟德又怎能如此颓废?”南鹰心中生出复杂之情。谁能想象,rì后的一代枭雄此时此地,竟然如此彷徨失意,甚至是朝不保夕。正如曹cāo所言,他一直是在“夹缝求存”。
若是此人安于现状,倒也罢了,偏偏他又志向远大,心比天高,甘冒奇险也要争取一丝出人头地的机遇。这是如今曹cāo的不幸,却又是他今后的大幸。若无这份顽强的信念支撑他一路前行,那么只有两种结局:一是碌碌无为终其一生,二是壮志未酬中途殒落,再不会有曹魏的太祖武皇帝其人。
南鹰心中千般思绪瞬间飘过,见曹cāo仍然凝视着自己,静候下文。
他起身上前,轻轻拍了拍曹cāo的肩头:“厚积薄发,大器晚成!本将坚信,孟德rì后定会大放异彩,名留青史,为无数后人所景仰!”
曹cāo浑身一僵,眼中放出不能置信的惊喜之sè。那一瞬间,南鹰凭着超人的灵觉,可以轻易的感受到他心中那份火山喷发般的感动,甚至眼中都有些湿润了。
只听曹cāo微带哽咽之声,轻轻道:“将军以德报怨,这样的胸怀,才会令后人景仰!”
望着曹cāo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后,高顺才皱眉道:“贤弟,好不容易揪出天干地支中如此重要的人物,难道你真的就此放过?”
“大哥忘记此人rì后的成就了吗?”南鹰凑近高顺,轻轻道:“天意不可违啊!否则后果难料!”
高顺眼中闪过震动之sè,终于点了点头,再不开口。
南鹰不仅拿住了曹cāo的把柄,为rì后可能出现的天下大势争取到了一丝主动,更成功动摇了曹cāo对于天干地支的忠诚信念,在今rì之大敌的心脏中,深深埋下了一枚钉子,不由心怀大畅,扭头向马元义笑道:“今rì元义算是立了一功,若不是你奇兵突出的叫出曹cāo的代号,只怕他会继续百般抵赖!咦?元义,你在想什么?”
马元义抬起头来,面sè竟有一丝苍白,他苦笑道:“我在害怕!”
“害怕?”南鹰、高顺一齐讶然道:“你又想到什么了?”
“外戚之乱,动摇朝纲;外族之乱,山河破碎;而由我太平道发起的大起义,令天下动荡!我一向认为这些便是天下一切祸乱和更替的源头了!”马元义怔怔道:“可是,我错了!”
“数百年来,外戚争权,争的是天子的宠幸,不管如何刀光剑影,江山仍是大汉的江山!而外族来去如风,虽然给百姓们带来了沉重的灾难,亦不能长久!再说说我们太平道的起事!”
马元义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这大半年来,在下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为何将军当rì敢与在下有过‘一年之内必败’的赌约?其实现在看来,将军是早就看透了农民起事的根基浅薄啊!财力物力难以持久,又无纲领xìng的口号,更无大批人才维系军政,焉能不败?”
南鹰终于忍不住道:“元义,非是我有意打断于你,可是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真正想说的是,上述的几种动乱其实并不可怕,尚形成不了对大汉皇权的颠覆!”马元义的声音现出了一丝恐惧:“真正可怕的,是隐身于天干地支之流背后的庞大士人群体啊!”
“连曹cāo这样的权臣之后,都要处心积虑的向士人清流靠拢,甚至不惜弃家轼君!这难道不可怕吗?”马元义身躯一阵轻颤:“这些所谓品行高洁的清流士人,才是乱世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