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旧时流年
山间有风,悠忽来去,轻轻拂动着言欢帷帽上的皂纱和她身上百蝶穿花红锦对襟衫的衣袖。她闭关养伤大半年,本就细瘦纤弱,现下里整个人俏生生立在那里,皂纱与衣袖齐飞,更显飘然若仙。
撩起的皂纱下,她一张清水芙蓉面上,婉转双蛾若远山,清眸流盼如秋水,眉目如画,仪态万方。
对面的颜清逸和虞子衡听到她的声音,再看到她的脸,仿佛是遭到了一记重击,满面不可置信,突然间就呆在了那里。
言欢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颜清逸先反应了过来,迟疑道:“你、你、你是谁?”“我是谁?”言欢叹息,“怎么,你们都不认识我了?莫非,你们只喜欢衣冠冢里的那个他,而不是真正的我?”
颜清逸使劲摇头,“不、不对,你是女子,你不是他。”言欢叹息,“这说来话长,其实我本来就是女子,只是当年家里一直充做男孩教养罢了。”
颜清逸向着言欢走过来,抬起手,似是想要来摸她的脸,嘴里念念有词,“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李晏却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正好挡了他的去路。
言欢微笑,眼里却含了泪,“清逸,你诓了我的明光剑,如今是要不认账了么?”
“你真的是言、言欢?”颜清逸似惊还喜,言欢重重点头。颜清逸顿了一顿,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呜咽出声,“你、你没死,你竟然没死。”他转头看向虞子衡,“子衡,你看到了没?言欢她还活着,还活着!”
虞子衡一直站在当地,目光始终看着言欢。此刻听到颜清逸叫他,似是才醒悟过来,低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面上一时悲,一时喜,身子前倾似是想要冲过来,待看到李晏细心呵护在侧,万千风景眼里却唯有她一个的模样,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此刻,旁人看去,他是骤闻故友仍在的悲喜交集,但又有谁能知道,那些他藏于心底里的苦辣酸辛,那些他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他从来都是忍耐,从来都是压抑,以至于旧时流年皆过往,那些不可说渐至风化在岁月的尘埃里。
他与颜清逸不同,颜清逸是真的把言欢当兄弟。而他,是不知从何时起就对言欢有了别样的心思。
言欢那般的出色,耀目,仿佛永远是众人的中心。他为她心折,为她动情。他清醒知道这是一份禁忌的情感,所以他胆小,他怯懦,他苦苦守着自己心,生怕让旁人知道。他只敢在每一个无人的夜里摊开在无边的黑暗中,然后任凭自己越陷越深。他以自己的稳重掩饰着这份感情,他以兄弟以朋友的名义默默坚守在她的身边。
他以为他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彼时的沐子晏,今日的李晏出现在他们身边,然后,他的世界就此被颠覆。
李晏是勇敢的,是坚毅的,他正拥有他所没有的,他也做着他不敢做之事。因此,他突然就慌了。所以,他悔恨,他不平。所以,他才会以道德制高点为掩饰,一力反对他们在一起。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断袖。”
“这世间浮云过眼,繁花三千,阿欢只有一个。而我喜欢的那个人,恰巧就是阿欢而已。”
这是李晏当日西行游学之时于华州一间客栈内向他和颜清逸坦陈对言欢感情时所说的话。他听到那话时,猛然如醍醐灌顶,心下方始清明过来。可恨,当他明白的时候,言欢的感情早已倾向了李晏。他那些隐秘,那些不可说,终究是只能永远埋在心底,慢慢腐烂,侵蚀着他的心,直至千疮百孔。
而后,言欢意外身死。他痛不欲生,然而,彼时他已没有任何资格,他只是她的朋友、她的兄弟。他能做的,只是偷偷地为她立下衣冠冢。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日,她竟然会死而复生,以女子的身份,带着群芳难逐,天香国艳之色,就那样意外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原来,当年的一次退缩早已是错过。而这个错过,竟已是错过了一生。
虞子衡抬起头,痴迷地看向对面的言欢,不期然看到一双更为深邃的眼眸,是站在言欢身畔的李晏。他正眸色深幽地看过来,那眸光仿佛最深最暗的夜,带着洞察一切的冷静。
虞子衡突然觉得周身发寒,后背有冷汗涔涔而下,原来有人早就知道了,知道了他自以为隐秘得无人察觉的心思。当年,李晏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想来是那时候便早已知晓,只是当年他从未察觉,而李晏也从未揭破。可笑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笑他还一直以堂而皇之的理由阻挠着他们。不成想,这些早已落在人家的眼睛里,他的所作所为,无疑于跳梁小丑一般。
远山冲淡朦胧,像随意泼洒的几笔淡墨,若即若离。近处木叶摇曳,如山中精灵在簌簌浅唱,忽近忽远。
这一切终究是要放下了,他的心思终究要碾压在一片空濛中,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虞子衡朝着言欢走去,面上已是灿烂笑容,“言欢,欢迎回来。”
言欢身子虚弱,不能久吹风。李晏让书使在书院内安排了一间空置的客舍,权作众人叙话之所。
进了客舍,白伊先在椅中铺了带来的锦褥,设了引枕。白华则取出尚带着余温的汤药,配的点心蜜饯。待言欢一进来,李晏先替她摘了帷帽,又将她放至椅中坐好。先端了汤药来让她喝下,又塞了只蜜饯在她嘴里。方坐在她身边。
颜清逸劈头就问:“言欢,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音讯皆无?你好歹递个消息给咱们,倒让咱们在这里白白担心了这么多年。”
他看着言欢苍白得几无血色的面容,不由皱了皱眉,“你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差了?”
虞子衡也是拿眼认真看着言欢,眼底都是关切。
言欢微笑,“我现在的身份是澜沧巫师神殿的大神官玖黎。”“是你!”虞子衡脱口而出,那日他曾作为礼部迎使,迎接各国使节,只是彼时她并未下马车,故而他并未见到她。后来再见便是在宫内的千秋宴上,她那般出众的风仪气度,想要不让人记住也难,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人竟然会是言欢。
“至于我这些年的经历,”言欢默了一默,慢慢道:“这事说来话长。”l0ns3v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