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倚红楼
沐子晏走到二门处,只见门外不远处竟然又撒了几颗相思子。看这样子,这些相思子似是要引人往某处去。
他望向远处,那里是一片浓浓的黑暗,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此时,言欢下落不明,他心有所忧,却无所畏惧。他心下一横,不再迟疑,向着那片黑暗走去。
沐子晏一路走走停停,在路上果然发现了不少相思子。在相思子的指引下,他一路出了这家富户的宅子,穿街过巷,一直走到镇中央最热闹的那条大街上。
此时,已是寅时,正是众生沉睡,万籁俱寂的时候。大街上空荡荡的,并无人迹。但就在这条街道的尽头处,一座富丽堂皇的楼阁高高耸立,彩灯遍悬,艳帜高张,在黑夜的映衬下更显五光十色,奢华靡丽。随着夜风袅袅,有丝竹管弦之声,男女调笑之音悠悠而来。
沐子晏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他今日去里正家时曾经过,那里便是浣花镇上的销金窟,寻欢地,镇上有名的青楼倚红楼。
他走到这里,引路的相思子已经不见了。莫非,那人就是要引他到前面的倚红楼去?
沐子晏看了眼倚红楼门前,有数名穿了纱衣的女子倚门而立,个个涂脂抹粉,满面春色,不时搔首弄姿,似是等着恩客上门。他微微皱眉,并不想从正门而入。想了一想,径直绕到倚红楼后面去了。
倚红楼靠水而立,那水便是穿镇而过的浣花溪。此刻,那水面上停了画舫数艘,因是夜半,画舫俱都停在原地,艄公们也都歇了。
沐子晏见周遭无人,几步跳到那画舫之上。又从画舫上跃起,直跃入倚红楼背面的凭栏水榭里去了。
他进了水榭,沿着回廊向前走了几步,忽见对面走来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他并不想与人照面,见旁边正有一扇门,他将那门推开,闪身而入。
待得进了门,沐子晏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处过廊。他沿着那过廊向前,再推开门时,外面又是一带走廊。就在那走廊的尽头,仿佛是个天井,正有男笑之声夹杂着丝竹靡靡之音传来。
沐子晏想了一想,退回过廊,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随手塞在过廊上摆放的一只花架之下。他里面穿的是一袭黑色锦衣,玄纹云袖,玉带缠腰。他微扬了头,迈了闲适的步子走了出去。
他走到那走廊的尽头,果真是一个极大的天井。此刻他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向下望去,周边轻纱垂幕。当中是一处高台,高台上正有一女子随着一旁乐师弹奏的曲子在袅娜舞动。那女子身上只着轻纱,身姿玲珑,舞动之时,那轻纱几欲离身而去,使得她将至,勾人心魄。而高台之下则摆放了数张几案,几案后或坐或靠数名男子,那些男子有的盯着高台上的起舞女子,满面垂涎,有的则拥了身畔的女子,只顾调笑。
沐子晏只是视若无物,他回首望向天井周围,楼高三层,除了一楼大堂,剩下二层、三层,每层俱都是一个个房门依次排开去。
这倚红楼内竟是如此之大!
时间飞逝,言欢尚无半点消息,他不能拖延。
沐子晏沿着天井的围廊慢慢走去,他一面走,一面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凝神听着那房门后的动静。那些门后,有的安静如鸡,有的则是扯了嗓子的笑闹。他一路听去,一时也得不到要领。
几乎走了半个楼,突然近处房门一开,走出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那女子脸上擦了厚厚的脂粉,嘴唇涂得猩红。原本是懒懒得极没精神,突然见到走来的沐子晏,双眼一亮,一步三扭地靠上来,“好俊俏的小哥儿,是来找相熟的姑娘么?若是没有,找香钏我也是一样。”
沐子晏神情淡漠,仿佛没看到一般,步履不变,依旧向前。那叫香钏的姑娘已是欢场老手,见惯了各色客人,兀自娇笑不休,“这位小哥儿莫不是第一次来,想是难为情么?”一边说着,一边竟然来拉他的衣袖。
沐子晏未料到这倚红楼里的姑娘如此难缠,他眉间微凝,直如覆了霜雪一般。手腕抬起,一缕指风射出,那香钏尚未摸到他衣袖,已是眼睛一闭,软软倒下。
他掀起一侧帷幕,将香钏的身子覆盖其下,以免旁人看到横生枝节。
沐子晏刚想离开,却听香钏出来的房里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香钏出来之时,并未将房门紧闭,只是虚掩了一下。故此时从房内传出的声音异常清晰。
只听一个声音道;“老大就这么喜欢宝蝶姑娘,咱们已拖了这许多时日了,何时是个头?”另一个道“谁说不是,咱们已弄不少银子了,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老大非要吊死在这棵树上。”前一个声音忧心道“再不走,只怕夜长梦多。”后一个道“要不现在去跟老大说说,再留下去,东窗事发,咱们可就走不了了。”
沐子晏脑中一亮,他们口中的老大,莫非就是白日里他与言欢在太白楼中听来的,那个包了倚红楼宝蝶姑娘的“南方客商”。听这两人话里的意思,这个南方客商的身份倒是值得商榷。
他立时便想推门而入,逮住那两个人查问个明白,但听那两人话里意思,他们的老大并不在这里,若是他出手早了,怕是会打草惊蛇。
方才那两人说要去找他们的老大,怕是这一时半刻便要出来,沐子晏闪身退至栏杆一侧的帷幕之后。只是须臾,便听到屋内有椅子拖动的声音,随即那两人便走出门来。
沐子晏暗地里窥看,那两人俱是身材瘦小,但面目普通。此刻,他们二人似是饮了不少的酒,走得摇摇晃晃。其中的一个一出门还跌了一跤,另一个哈哈大笑着去扶。
突然,沐子晏的目光投注在跌倒的那人的脚上,他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牛皮靴子。那靴子并不干净,遍布灰渍,鞋底上还带了些泥,而就在那泥上,赫然沾了一颗小小的相思子。沐子晏的手蓦地抓紧了身前的帷幕。这个人方才一定出去过,而他鞋底的这颗相思子,或许是他方才经过街道时不小心踩到了引路的相思子,或许是他就从那被盗富户的宅院里出来。
沐子晏宁愿相信是后者。
跌倒的那人被另一个扶了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向楼上走去。待他们走了一段距离,沐子晏悄无声息地从帷幕后出来,不远不近地跟着。
那两人虽含了醉意,路倒记得颇熟。他们离了天井,拐入一条过廊,出了过廊,又进入一个小天井。那两人在天井旁边的一扇门前停住,借着醉意,使劲敲着,道“老大、老大,是我们啊。”良久,那门里传出一个粗粗的声音,声音里含了怒气,喝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儿?”
那两人方才还是踌躇满志,此刻听到这声音,竟是如泄了气的皮球,立时软了,其中一个讨好道“咱们无事,无事。”说着,退了几步,转身便走。
沐子晏原本一直盯视着那两人的动静,却也未料到他们如此之快便要折返,此刻他正站在廊道的拐角处,那两人返身几步便会发现他。情急之下,他瞥见身旁有扇门,一时也顾不得了,他迅疾推开那门,闪身而入。
沐子晏一步迈入房内,扑面而来一片黑暗。房内竟是灯火俱无,似是无人。
他迅速关了房门,附身在门后,耳听得那两人脚步声渐远,方松了口气。刚要推门出去,耳中突然捕捉到极细微的呼吸声,就响在他身后,房内竟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