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潘多拉

  那晚,流年睡在能扳倒康父的证据上,他以为自己会梦见自己的父亲,结果自己却失望。他没梦见他,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父亲,又或者是父亲并不晓得该怎样去面对自己的儿子。于是双方觉得相见争如不见。

  第二天,陈乔送完了陈莫菲过来找他。

  “不能火化。”陈乔提议。“这里边有事儿,你自己觉得不?案发现场肯定已经被破坏了,但是我们还可以重新回去,高度还原当时的场景。也许能找到线索。”

  流年看着他,第一次觉得陈乔身为外人管得有点儿太宽了,越界了,人和人之间应该有个社交边界。而陈乔现在越界了。

  或者他潜意识里不想知道真相,于他来说那是节外生枝,死者已矣,再怎样他都不会活过来。

  流年想到这儿觉得自己对自己有点儿陌生,有点儿失望,他原来是这样一个人,他曾经多么讨厌这样的自己。

  “好。”他抬起头来对陈乔说。但其实内心有些茫然: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真相?知道了真相就能让我们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了么?还是会让生活变得更加复杂?

  也许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陈乔很兴奋,仿佛没想到会这样轻易就说服了他。

  老太太从厨房里走出来。

  “陈乔,吃了早餐没?吃了再走。”

  “阿姨,我吃过早餐了。”陈乔已经到了门口,他可真是个急性子。

  流年随手拿过自己的外套,披上,跟在后面,门已经开了。

  门已经开了。流年看着那门,脑袋里则电光火石的想,人生多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啊,打开了便关不上,所有的痛苦、失望、沮丧、阴谋、**......一切不如意都从盒子里跑出来,让人们应接不暇。

  人生就像个潘多拉盒子。

  潘多拉的盒子,一经打开,不能关闭。

  他轻轻带上门,从门缝里看见母亲那张脸。

  “妈我走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母亲抢上前来一步,朝他点点头,门被虚掩,却又被老太太推开。

  “路上注意安全!”

  老太太大声喊。

  “好。”流年大声回应。

  天越来越冷了,流年裹紧外衣,陈乔在自己不远处,走到自己车旁,上了车,

  谁不是被命运推到今天?

  这下流年没有犹豫,上了自己的车,紧跟在陈乔后面。恰好赶上是周末,早晨没那么多的车,路况算好,没一刻到了出事地点。

  这还是流年头一次来出事地点。

  父亲就是在这里没的。

  他对自己说。

  车子进不来,他跟陈乔停好车,两人并肩朝里走。

  是白天,护城河边还是有些人,不过都是在坝上走,坝下没有人,因为前两天有人失足从这里掉了下去,河边被一层绿色的不知道什么网拦着,旁边的牌子也换了,白漆的底子,上面用红色油漆漆成的几个大字-----河边危险,小心失足。

  看起来格外醒目。

  许是心理原因,又许是河边有树、有水又有风,空气闻起来有点儿凉,或者也不单纯是凉,有点儿阴森的、阴嗖嗖的冷。

  两人到了出事地点,发现岸边一切都早被人清理,一点痕迹都没有,流年尝试朝那个斜立面的坝上走,有点儿滑,他必须小心翼翼,纵如此,还是有两次险些跌倒。

  陈乔在上面叉着腰,眯缝着眼睛,迎着阳光看他。

  “怎么样?能行不?”

  “能。”流年朝上喊。总算下到坝下,流年发现斜坡跟河边之间还有一小段是缓冲,大约一米宽左右,白色水磨石砌成,边上用铁索拦上,听说是出了事儿以后紧急拦上的,原本工程还没进行到这一步。

  流年朝上瞅,看见陈乔踉跄着也跟了下来。

  “有什么发现没有?”陈乔问,说着伸手用力摇晃那铁索,连接铁索的石柱没有摇动,看起来结实极了。

  “如果定性是自杀,多不利的因素都不会成为推翻原结论的根据。”流年并不乐观。

  自杀的人不受环境受限,自杀的人受的自己心理上的限制,他们自己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风有点儿大,上面偶尔零星的人,没听见一个人议论说前两天这里有人失足落水,或者跳河自杀,这城市,噢不,这人间真是善忘。

  “你呢?”流年问,“有什么发现没有?”

  陈乔也摇摇头,爆了一句粗口。

  “这事儿你别说,还真得专业人士来干,我们来了也就看个热闹。电视剧里不是演,家属或者行侦人员总会在案发现场寻找到确实的证据?看来电视剧真都是一通胡编乱造。”

  流年看看他。

  “电视剧里的东西你也信?再说情况不一定,定性为自杀,当天就解封了现场,这儿是公众场所,真有什么证据也早被人为破坏了。”

  两人无功而返。

  “看来我们还得回去,继续追查那个女人。那一家子是解开谜题的关键。没有事儿他们跑什么?”

  可人都跑了,大海捞针,上哪儿去找这两个人?

  康父于此时打来电话。

  “流年啊,三天了,什么时候出殡?都安排好了没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吱一声,还有,我得去送送老流,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

  流年喏喏应着,放下电话陈乔问他。

  “谁?那只老狐狸?”

  流年点点头。

  “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跟他或多或少有关系。你想,那对夫妻那么穷,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凭什么一夜富贵?”

  “也没谁说他们一夜就富贵了。”流年收起电话。

  “那小子的债主。”陈乔掏出一支烟来,扔给流年一颗。“那些人都手眼通天,比咱们办法多,找到他们,问问那小子的债清了没?没清这帮人不能让他们走,都脚底下抹油他们还放什么高利贷啊,那是慈善机构。这帮人可不是吃素的。”

  “有道理。”流年觉得自己陷于被动,反观陈乔倒比他的思路清晰不少。人就是得遇见事儿,不遇见事儿的时候瞅着谁都人五人六的,一遇见事儿,个人修为高下立判。

  “哪儿能找到他们?”流年问,倒真拿陈乔当起了主心骨。陈乔手里那根烟刚好烧到尾声,他将烟头扔掉,然后一支脚上去,将烟头的火抿灭。

  “这得动用你的关系,一方面动用官方的力量,另外找一些小额贷款公司,我们挨家去排查。就说是同行,说那小子也欠我们的钱,消息互通有无,他们不会抗拒。”

  这一次很快有了消息。那小子姓陈,叫陈福朋,欠的债不止是一个公司的,加在一起数额不菲,但是前几天这小子已经把欠债还清。

  “我说这里头有事儿吧。”陈乔说,“穷得叮当响,房子没卖,哪儿来的钱可以一次过把这么大笔钱都还清?”

  流年低头不作声。

  “下一步,动用你的关系,城市现在监控发达,如果他们没出这座城,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如果他们出了这座城,公安系统会有他们的记录。查他们的记录,就能知道他们离开的大致方向。”

  流年看一眼陈乔,没想到自己这好朋友居然还有当福尔摩斯的潜质。

  不过,经由这么一通折腾,流年也开始对事情的始末感兴趣,更何况那个不明不白死了的还是自己的父亲,他也想知道真相,如果这里头真有康家什么事儿的话......

  他有点儿不敢往下想,再说。

  流年打了几个电话,调用各街区的监控普通老百姓可没那个权利,更何况还涉及到查别的东西。火车站、机场、汽车站。

  他们的身份信息很快反馈到流年和陈乔那里,可再往下查居然受到阻碍。都说没消息,还有一个支支吾吾,说这么做可能违反纪律,他们不敢擅自作主,问流年有没有其他办法联络到更大的头儿,或者重新立案,这样于公于私也好往下查。

  不然,所有老百姓只要有了怀疑,就这样浪费公共资源,那他们公安机关整天得忙死。

  陈乔听了,“看见没?有人害怕了。有人开始行动了,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那只老狐狸出手阻止了,他在这个城市里根基远比你深,给他面子的人肯定比给你面子的人多。”

  流年这才觉得身体里有什么正在被一点一点唤醒。

  “怎么办?”两人一筹莫展,各自陷入沉思。斗志,流年觉得这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沉睡日久,尤其是跟康家的纠葛和那些生活中细小的琐碎,几乎让他丧失斗志。

  父亲的事情他本来也没想深究,如果不是陈乔,估计他应该已经跟火葬场那边沟通入敛日期。

  康父也着急让流年的父亲入土为安,单纯出于个人感情?

  他不信,但同时觉得事情愈发的明朗,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可要证明那个答案是对的,也或者真任重而道远。

  再有就是跟母亲那边怎么交代。

  他现在唯一不耽心的竟然是陈莫菲,说起来可笑,他本来想用下半辈子赎罪,好好待她,好好照顾她,好好弥补她。

  现在看,不是他能力欠点儿,就是这么多年来,她已然修炼成仙,不太需要别人来照顾她了。

  想到这里,流年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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