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子豫

  忘川看着那些黑色发丝在自己手脚上留下的印记,觉得自己的身子恢复得愈发缓慢了。

  “怎么回事?”黑曜问。

  “没事。”忘川答道。

  “柳献之不在。”

  “你也知我是鬼差,只因犯了错被罚入凡尘,要来尝尝人世间的苦,可我的身子却愈发不及以往。”忘川抬起手,挽起袖子,把伤痕给黑曜看。

  黑曜仔细看着,这黑丝留下的伤痕竟入了肉几分,鲜红的血色将忘川白色的衣襟染了红。“许是这妖物作祟吧。”

  “忘川!”柳献之来得真是时候。“忘川,你的手怎么了?”说着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拉过忘川的手细细看了起来。

  忘川急忙将手抽出来,把衣袖放下,“无妨。”

  “怎会无妨?都流血了!”话毕,柳献之便撕下了自己的衣服。

  “哪儿那么矫情。”黑曜看着这郎情妾意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别扭。

  “黑曜兄可不能这么说,这伤虽小,若不好好治,怕是要落下伤疤了。”柳献之边解释边给忘川细细包扎,“这伤得有药才好的快,我们得去寻些药膏来。”

  “这破城连人都没有,哪来的药膏?”黑曜问。

  “不必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许是刚才在水中待的久了些,忘川有些站不稳当。

  幸好柳献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忘川的手臂,“我背你!”话毕,柳献之便将后背朝向了忘川。

  忘川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自己走。”

  柳献之没转过身,只道,“我这般蹲着也累。”

  忘川看看黑曜,黑曜假装看风景,再看看柳献之,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忘川最后还是让他背着。

  还是那般宽厚的臂膀,这呆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实则比忘川想的要壮些,柳献之身上扑鼻而来的淡淡桃花香味,久久不散。

  走了大半天,终于走出了这鬼城,正当三人在树下歇息时,一群人便朝他们走来。

  领头的是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一身蓝衣,白玉腰带,翠玉发冠,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在下路子豫,敢问三位是否刚从鬼城归来?”此话一出,便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对三人更是指指点点似是见了异类一般。

  路子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忘川觉得此行算是有着落了。

  “是又如何?”黑曜的话一如既往地带着些刺。

  “三位侠士既能从鬼城里全身而退,定是能人异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三位答应。”

  “我们若是不答应呢?”黑曜实在看不惯这人话里总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

  “黑曜,不可无礼。”忘川一句话,便把这蛇要吐的话都塞了回去。“公子不妨说说看。”

  “这城叫繁阳城,原先是一座活城,只是某天水里似是来了什么妖物,起先是吃牲畜,而后是吃人,几乎是一夜之间,这城变成了死城。在下想请三位侠士帮我们铲除妖物,还我们安宁。”话毕,路子豫便双手作揖,其他老百姓也跪在地上,磕头求助。

  “诸位请起,这城里的妖物已散。”忘川也是御水探了数遍,才发现那妖物竟凭空消失了,连河里的污浊之气都散尽了,莫不是哪路神仙见了这城的惨象,施以援手,助他们除了那邪祟?

  “姑娘此话当真?”路子豫和众人脸上写着半信半疑四字。

  黑曜也探了这河,竟已恢复成普通的河水,里面的妖物却已不在。“骗了尔等,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不信便罢。”

  “那就多谢三位侠士仗义相助。”话毕,又是一阵磕头拜谢。“姑娘,你的手受伤了?”这路子豫的眼神倒是极好,瞄见了忘川手上被人细细包扎过的伤口。

  “不错,不知路兄有无药膏,可否一借?”柳献之忙问道。

  “有,三位请随我来。”路子豫引着三人到了城外的山谷里,这里已经建起了房屋,里面有妇人,有孩童,想必都是城里幸存的百姓。

  忘川支走了柳献之,黑曜也自觉离去,只剩下忘川和路子豫两人,路子豫重新为忘川涂了药,包扎好伤口。

  忘川握着自己受伤的手,看着眼前的人,问道,“路公子可记得一个人?”

  “谁啊?”

  “一世繁华玉霄!”

  忘川话刚说完,路子豫先是一怔,停了手上的动作,然后马上又恢复原状,“不识!”

  忘川嗤了一声,一是为了玉霄所托非人,二是这状元郎竟当了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你们路家的人竟这般没有肚量,男子汉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既是做了,便认了罢。”

  路子豫收拾好膏药,“此乃我路家家事,姑娘为何如此关心?”

  忘川见其松了口,也不遮掩,道,“既是如此,那这个人,你便要见见了。”

  话毕,忘川展开手掌,念咒,掌心金光亮起,须臾之间,一袅袅佳人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路子豫脸上透出不可置信四个字,如今见了旧人,往日时光,历历在目。

  “路郎。”玉霄唤道。

  “玉霄!真的是你吗?”路子豫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忘川见此状,便也不肯在屋里久留,合上门,守在门外。

  出了门便遇上了黑曜,一双凌厉眼神里射出来的光,着实让忘川避了避,“看着我作甚?”

  “我听说鬼差不可涉人事,你倒是把冥王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如今在凡间,算不得鬼差。”忘川也知道自己犯了忌,只是圆了这女鬼的愿,她便可投胎转世,也算功德一件。

  黑曜冷着说了一句,“随你怎么说罢!”

  路子豫看着玉霄,一如往常的模样,犹记当年初见她,手抱琵琶,楚楚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玉霄双眼含泪,深情脉脉,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男子。

  “玉霄,都是我负了你,当初我不该那么迟,若是我早来一步,哪怕一步……”路子豫已经哭成泪人,不能自已。

  “如今这局面也不是你我所料,我就问你一句,当年你折桂而归,若是我等到了你,你是否愿意娶我?”玉霄也不在意什么礼数,她如今只想寻得一个答案。

  “我愿意!当初我拒了皇上的指婚,只想回到繁阳城做一个百姓父母官,风风光光地迎娶你,结果路途遥远,路上又得去拜访各城中大臣又耽误了些时日,这才……这才让你含冤而死啊!”

  “既有你这番话,我……我便知足了。”两人相拥而泣,相看无言,唯有泪千行。

  “这次多亏了忘川姑娘,若不是她,我们此生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路子豫此话一出,玉霄的神色便黯淡下来。“怎么了?”

  “我……是我对不住忘川,都怪我……”玉霄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滴落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无颜再见她了。”

  柳献之自己熬了粥,端着这碗清粥,穿过一处花草镶成的长廊,便到了忘川的住处。

  “这是什么?”黑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熬的粥,还剩点,黑曜兄可以去尝尝。”

  “给忘川的?”

  “嗯,她病了,该吃些清淡的。”

  “我倒是忘了问了,那日你怎么知道忘川在河底,还引我前去救她?”其实那日黑曜是从河底把忘川捞上来的。

  柳献之没料到黑曜会这么问,“哪日我寻遍了路府都找不到,唯独这河水深不见底,我怕忘川失足掉进了河里,我又不善水,见你来了,便让你去寻。”

  “就这样?”

  “嗯。”柳献之说着便继续送粥去了。

  人鬼殊途,共处一室,不可久留,忘川在门外徘徊一阵子之后,便返回了房间。

  礼貌敲门,待房间里有了回应,方才进去,一进门就看见两人并列跪着。

  “忘川姑娘,如今我已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今日我与玉霄二人,便在此处叩谢您的大恩大德。”

  “大人的大恩大德,玉霄只能来生当牛做马报答您了。”

  “你们两人已是人鬼殊途,玉霄又是自缢而亡,怕是要经三生三世轮回方可为人了,到时若是有缘,你们倒可相见。”

  忘川记得孟婆说过,若非寿终正寝之人不得过奈何桥,只能喝了孟婆汤,三生三世为花为草,为虫为蚁,为禽为畜,方可再为人。

  “如今你心愿已了,便投胎转世去罢!至于路公子,你的记忆不能留。”

  “大人,您是一个好人,玉霄做了很多错事,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玉霄只愿大人能一世顺遂,一生安康。”

  玉霄和路子豫含泪相视,依依告别,玉霄幻作白烟,消散而去。

  “忘川姑娘,你道我和玉霄还能再见吗?”

  “随缘就好,不必强求。”

  忘川伸手,在路子豫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一段白色闪着金光的丝从路子豫的额头抽出,那便是他的记忆。

  门外的柳献之呆了,转身便打算离开,不料与迎面而来的黑曜撞了面。

  “粥冷了,我再去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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