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来信
成化二十二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早了一些,雾灵山上万物复苏,鸟语花香,花红柳绿,杜鹃花、丁香花、忍冬花等竞相开放,姹紫嫣红,到处一片生机盎然。
山间的清泉汩汩而流,在这片清泉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浅泉之中,这少年红润的唇微微抿着,额前几缕飘落的碎发,只衬得他薄薄的脸颊如阳春白雪。
他身后背着的小鱼篓已经装了半篓的鱼,此刻,他将身上窄袖短衫的衫角往腰间布带里掖了掖,下身袄裤的裤脚又向上卷了些,慢慢地弯下腰来,右手举起鱼叉,盯准一条游近的鱼,右手蓄势待发。
“小师叔小师叔”远处一声连着一声的喊叫声传来,鱼儿听到声音瞬间游走。这少年颇遗憾对游远的鱼儿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岸边的来人。
“小师叔,可可找到你了”来人身穿深蓝色交领澜衫,二十岁出头,想是一路奔跑,气喘吁吁的。
“清水,你吓跑了我的鱼你可得赔我”这少年板起脸,不急不慢来对清水说道。
“小师叔,你别调笑我了,东阳师叔回来了,人在元师叔的默然居让我诶小师叔,你等等我啊,你别跑啊”
清水还没有说完,这少年几步从清谭跃出,跳上了岸,踏上鞋子向山上跑去。
这个少年就是当年在雾灵山拜还初先生为师的张儿,按照还初先生的安排,女扮男装在书院学习生活已经七年有余了。这个清水是大师兄卢胆镜的弟子,比张大几岁,平日里二人关系不错。
在书院的生活,张与三师兄李东阳感情最深,可是在她来书院的第三年,李东阳就离开书院,回到京城成了亲,不久又中了进士,这几年一直在京城做官。只有师傅每年的生辰才会回雾灵山。这几年,张与李东阳一直有书信往来。
可是最近,张已有几个月没有收到师兄的书信,此时听到清水告知东阳师兄回来了,自然是高兴极了她不断加快脚下步伐,这几年山上的路她已经非常熟悉,一溜烟的功夫便回到了书院。
回到书院,张直接冲到了元默的默然居,进了房间,就见元默一人坐在椅子上,正悠然的喝着茶,瞥见张进来,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屋内还有张的书童小通,就再无其他人。不禁大为疑惑。连忙问自己的书童,
“小通,三师兄呢”
“啊少爷,东阳少爷在京师啊”小通满脸不解。
“什么”张愣住了,这时一直跟在身后的清水也跑到了屋内,在一旁喘着粗气。
“清水,你不是说三师兄回来了他人在哪里”张问道。
“小师叔,不关我的事啊,三师叔人没回来,但的确是送了信来,一封给师公,另一封是给你的,给你的信被元默师叔截下来了,那些话也是他让我这么说的。”清水急的连连摆手,推脱责任。
“元默,你什么意思”张转头看向元默,元默今年刚满二十,这些年,长得越发的英俊。可是张总觉得他笑起来满脸妖气,二人一见面三句话不到必然斗嘴,之前还有李东阳调和着,这几年李东阳不在,二人斗的越发厉害。今日见元默戏弄自己,一股火气立刻升了起来。
元默嘴角上扬,得意的笑着说:“不这么说,你能这么快出现在我面前,呦,连袜子都没穿啊哈哈哈没事没事,鱼还在就行。哈哈”
张见他成心取笑自己,心中恼怒,脸上反而平息下来,转身把鱼篓从背下取下,交于小通,故意慢吞吞地说道:“小通,你把这鱼送去厨房给魏大娘,让她先收拾出来,等会我换身衣服去做一道糖醋鱼,晚上给师傅尝尝,师傅老是奇怪他那块东汉的七星砚是如何打碎的,作为徒弟也应该为老师分忧,帮助老师找出事情的真相”
元默闻此脸色大变,大声呼道,“张小五,你又拿这事你敢去”
“呦四师兄,怎么这么大声啊难道你知道老师那块宝贝砚台是怎么碎的那你可要告诉老师啊,老师是如何宝贝那块砚台你是知道的”
元默一张英俊的脸瞬间扭曲,大声打断张的话,“好啦好啦,信给你哼”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未启封的信,塞到张手中。转身气哄哄的进了内室。
张接过信,瞟了一眼元默进内室的背影不禁暗自得意,元默那厮的死穴,果然一点就中,屡试不爽。低头拆开信封,迫不及待地看信的内容。东阳师兄的字写依旧很潇洒飘逸,读之让人赏心悦目。
“小五:
见字如面,师兄先与你道歉。一连数月未与你通信,只因前些时日,官职履新,做了当朝东宫的侍讲学士,责任重大,公务繁忙,故尚未有暇给你回信。你这几次的来信,师兄都收到了,你随信寄来的桂花干,师兄收到后让你嫂子烹了茶,每日必饮用,可你嫂子烹的味道总不如小五的烹的美妙。真是怀念小五亲手烹的桂花乌龙茶啊
小五,写到这里师兄要批评你几句了,你的书法这些年进步太小了,师兄记得你刚上山那年,书法天赋甚高,可是这些年进步如此之慢。吾屡劝老师严加约束你,老师皆不以为意。他老人家乃是当世之书法大宗师,吾辈几个师兄弟中,大师兄修为最高,得老师书法精髓五、六分,二师兄、我和默弟最多得到精髓之一、二分。我等都应时刻牢记要勤加练习,小五是老师的收山弟子,更须付出多倍之努力,方不亏为老师的弟子”
读至此,张不仅暗叹一声,师兄可真是冤枉她了她从师这七年,最用功用心的就是学书法了,除了平时跟老师学习讨教,私下里不知偷偷下了多少功夫研习。此门功课并不似其它学诗词写文章等学的稀松平常,得过且过。
至于自己的书法到什么程度了,她也不清楚,她只是知道有次她临摹师父的作品,被师傅的拿给大师兄看,大师兄都没有看出来师傅告诫她不让别人知道她会左手写字,她平时只好用右手写字,蒙混过关。张思此摇了摇头,接着向下读信。
“小五,此次师兄还有一事求你帮忙,师兄在京城结识一位纪姓的世家公子,师兄与此人一见如故,引为平生知己。这位纪公子的父亲快过生辰了,其父生平最推崇老师的书法。纪公子为人孝顺,过几日将去书院向老师为父求字。作为贺寿礼物送与其父。
小五,老师的脾气你是知晓的,这十几年来不曾赠一字与外人。我这次写了封引荐信给老师,就是希望老师能够破例赠字与这位公子,但是为兄甚有自知之明,自知恐难以劝动老师,老师平日最疼你,所以特求小五能够相助纪公子为其父求得题字”
信后面李东阳又嘱咐了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老师的话语,便结束了这封信。
张读完此信,长吁了一口气。心想,不知这纪公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让一向自命清流、孤芳自傲的师兄引为知己,并且费尽心力相助。
张正思索之时,元默从内屋走出来,到了张身前,阴阳怪气地说道,
“发什么愣,不是要做糖醋鱼嘛,还不快去”
说着将手中一双干净的新袜子扔到张怀中,“赶紧穿上,光着脚难看死了,糖醋鱼多做点,晚上我也去老师那吃饭。”说完便走出了屋子。
张看着手中崭新干爽的白袜,心中一暖,元默平日里虽然对她说话尖酸刻薄,可自东阳师兄走后,几个师兄弟,只剩大师兄卢胆镜和四师兄元默,大师兄为人严肃古板,张平时见面话都不超过三句,只有元默朝夕相伴,表面上他们二人互相挤兑,其实感情深厚至极,只是两个人都死撑面子,不表达出来而已。
张将师兄的信放在怀中,穿好袜子回了丽泽轩,当年张到书院后,就安置在丽泽轩与李东阳同住在一个院子。李东阳离开书院后,丽泽轩空出好几间房。平日里只有书童小通相陪。
张回到自己的卧房,换了一身干净的淡紫色窄袖长衫穿上,腰上束了条布带扎紧。就去了书院大厨房,掌管厨房是一位年近五旬的妇人,大家都唤她魏大娘,书院从不让女人随意进入,魏大娘能够掌管厨房,厨艺自然十分精湛。她看到张来了,马上眉开眼笑,“小五少爷来了,今天又给先生做什么拿手好菜啊”
“魏大娘好,今天小子想做个糖醋鱼,之前我让小通先把鱼送来了”
“送到了,送到了,我已经收拾好,就等小五少年您掌勺了哈哈”魏大娘笑的脸上都开了花。
“辛苦魏大娘啦”
“看少爷您说的,有啥事您吩咐一声,我老婆子肯定做到,少爷您之前给厨房安装的那个吹烟木头机太好使啦,老婆子炒菜再也不用被呛的直咳啦”
这个吹烟木头机的是张专门为书院大厨房做的,因为还初先生好吃,张经常在厨房做食物给他,发现大厨房一到炒菜油烟很大,烟散的还慢,厨子经常被呛的不行。便想起她舅妈鲁巧娘在家中厨房做菜时用的吹烟木头机,就照着舅妈家那个木头机,也给书院厨房做了一个。没想到用起来效果特别好,厨房炒菜时,也没有那么呛了,所以厨房的几个厨子都特别喜欢张,尤其是魏大娘。
魏大娘嘴里还在不停地夸奖张,张被夸的实在不好意思,边备着做鱼的材料,边扭头冲魏大娘腼腆的笑了一下。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映衬的张俊秀白皙的脸庞显得奕奕动人。魏大娘在旁边看到有些呆住了。
张没有注意魏大娘的反应。专心致志地做着糖醋鱼。又弄了几道别致的小菜,放在食盒里,让小通提着,两人告辞了魏大娘便去了老师的心鉴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