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住店

  明朝成化十五年初春,河北遵化县境内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在徐徐前行,赶车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肤色黝黑,额下蓄有短须,身穿的圆领窄袖衫。此时节寒冬虽过,迎着马车吹来的风仍是带着十分透心的凉意,这汉子穿着单薄,不但未见寒意,额头还有微微汗珠。

  “舅舅,口渴吗饮些水吧”稚嫩的女孩声从车厢内传出。

  “儿,舅舅不渴,你饿了吧,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前面的福泉镇了,到了那,咱们就可以在客栈打尖吃饭了。”那赶车的汉子笑着答道。

  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了马车厢的布帘一角,“嗯恩,我还真是有些饿了呢”,一张稚嫩却不失秀气的脸露出来,这个叫儿的女童穿着紫色的襦裙,年龄在岁的样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格外惹人注意。

  “呵你这孩子等到了遵化,让你舅妈给你下厨做她最拿手的绝活八宝桂鱼”

  “嗯,那可太好啦”舅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这汉子名叫金诚,自幼习武,现在在遵化县衙当捕头。小女娃叫张,乃是金诚大姐的长女,今年刚满九岁,家住在河北兴济县,前阵子金诚去兴济县办案,顺便去看望姐姐、姐夫,见姐姐金氏平日忙于照顾仅五岁的二儿子和刚出生不到一岁的小儿子,对这个大女儿反而疏于关心。而姐夫张峦是县学的秀才,整日忙于学业,更无暇关怀女儿。

  金诚看那小张机灵可爱、讨人喜欢,便以他与妻子无所出为由,提出让张寄养在他遵化县的家中。张峦夫妇本就重男轻女,对女儿一贯不甚重视,自是欣然同意了。舅甥二人离开兴济县已赶了四日的路,一路上都很顺利,还有两三日就到遵化县了。

  舅甥二人正闲聊着,官道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杂的马蹄声,转眼就见几人骑着高头大马飞驰到马车旁边,张扭头观望,只见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长相彪悍,满脸络腮胡子。紧随其后的第二匹马上竟是个七八岁的男孩,衣着华丽,气质不凡。男孩后面几人都是随从的装扮,紧紧围护着这个男孩。为首的大汉压住马头。转头对金诚拱拱手,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这位兄弟,请问这里到福泉镇还有多远”

  金诚也拱拱手还个礼,“沿着这条官道一直向东走,不出一个时辰就到福泉镇了”

  “呃,多谢”为首大汉转身对身后的小男孩极为恭敬低头说道:“小主人,咱们还是再赶一赶,到了福泉镇再歇一歇吧”

  男孩微微地转头看向金诚和张,许是同龄人的关系,张此时也正好奇地望向这个男孩,这男孩双眼极为有神,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男孩只瞟了一眼便转回头,瞧也不正眼瞧那络腮胡须汉子,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便熟练的催马前行。其他骑马汉子赶紧跟上,马蹄扬起的一阵沙尘,片刻间便没了踪影。

  张愣了一下,轻笑一声,“八成是哪家的富贵少爷出城游玩吧。瞧他那盛气凌人的样子”

  金诚眉头微皱,略有所思,“看他们的身形和说话不像是中原人,那男孩骑得马貌似平凡,其实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驾驭极难,想不到这男娃小小年纪,骑术竟如此娴熟。”

  “舅舅,不愧是河间名捕,观察入微呀”张眨了眨眼睛笑道。

  “你这孩子,又取笑舅舅,什么名捕天不早了,坐稳了,舅舅要加快速度了,要不天黑前到不了福泉镇了。”说完扬鞭催马加快了赶路。

  天将黑时,金诚的马车到了福泉镇上,在福来客栈住下了。福泉镇虽然不是遵化县辖管,但金诚办案常常经过福泉镇,与客栈掌柜早已熟识,掌柜专门在客栈西北角较偏僻却很安静的位置收拾出两个房间,安置舅甥二人。

  张随舅舅在客栈吃完晚饭。二人便各回了自己房间,客房不大,收拾的很干净,房内除了床铺,一个双门的木衣柜,还有一个小圆桌,张见时辰还早,便从随身行李中,拿出纸笔、字帖练起字来。

  张的父亲有着正统的儒家伦理思想,认为女子只要学好三从四德就可以了,从未教习女儿读书识字,倒是张的大伯父张岐思想开明,甚是喜爱这个侄女。

  张岐饱读诗书,尤擅楷书,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在张四岁时,他无心间教会侄女写几个字后,就直夸侄女有天分,此后经常亲手教习张书法,直到张七岁时,张岐中了进士,入京做官,才中断教习张书法,多年的练习让张几乎每天都坚持临帖练字。

  张在屋内小圆桌上研好墨,开始临习带来的字帖,不知不觉写了有一个时辰,张觉得困乏,便收拾好笔纸,拿起木盆,打开房门走到客房院子中间的水井打水准备回屋洗漱,忽然听见身后“啪”的一声,像什么东西撞到了门框的声音,张愣了一下,转头一看,房门前什么也没有,便没当回事,接完水后走回客房,回身锁好房门,刚准备洗漱,突然间一股淡淡的腥味从房间中弥散而来。

  张立刻警觉起来,快速巡视了一遍屋内,屋内并无异常,突然她发现屋内的衣柜门把手,有一个湿湿的浅红色印记。张一惊,拿不准住进来时,门把手上是否有这个印记,迟疑地走了过去,屏住呼吸,慢慢地打开衣柜门,往里一看,顿时吓得后退一步,倒吸了一口凉气。衣柜里竟然畏缩着一团灰色的东西。

  张自小就胆大,性格如男孩子般,定了定心神,凑近仔细一看,才看出这团东西是一个人,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只因这孩子全身畏缩的太厉害,身上衣服也破的厉害,才被误认为一团东西。这个孩子身上染着血,头发披散下来,混着血和泥粘在脸上,双眼无神,双手紧抱着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觉察到衣柜门打开,更加紧紧的捂住了头,张愣了半响,才问道,:“你你是谁怎么怎么在柜子里”

  “”那孩子只是双手抱着头,哆哆嗦嗦,没有回答张。

  张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正想着要不要告诉舅舅,突然外面传来了一连串杂乱脚步声,加夹着男子凶狠的声音:

  “西边还有几个客房,到这边找找”

  “他受了伤,不会走远,搜这边”那孩子听见这对话,呆滞的表情突然猛烈扭曲,瞳孔紧缩,浑身哆嗦更加剧烈,嘴里喃喃地念道,“不要不要杀我”

  “砰砰砰砰”随即外面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张心里一慌,声音有些颤抖:“是是谁”

  “姑娘,我是住店的商人,客栈闹了贼,我们丢了东西,想要到你房间查看一下。”一个说着生硬汉语的男子急急说道。话音刚落,那个孩子突然抓住张的胳膊,瞪大了眼睛,猛烈的摇着头。这个孩子手劲很大,抓的张生痛。

  张看着那孩子惊恐绝望的眼光,心中莫名地软了下来,看身形,这孩子应该还没有她年龄大吧,她瞬间做了决定。

  她把他往衣柜里推了推,低声说道,“你千万不要出声”说完关上衣柜门,从怀中拿出手绢快速把衣柜门上的血印擦掉,然后来到房门前,稳定了一下气息,说道:“我这里没有贼。你们走吧。”

  外面的男人这回听出是个女童的声音,以为好哄,忙说:“小姑娘,那贼子偷走了我们贵重的物品,万一藏在你房间,恐要伤你性命,你打开门,我替你搜一搜也保你安全。”

  “深夜了,我一个女孩,怎知你是好人坏人,不能与你开门”那男子不想张如此不好骗,急道“小姑娘,你要是再不开门,我要撞门硬闯了”

  张听了不仅心急起来,正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谁要硬闯我外甥女的房间”张一听是隔壁的舅舅闻声赶来了,心中定了下来,“舅舅,他们说有贼偷了他们东西,却要搜我房间,我不与他们开,便要硬闯。”

  “乖侄女,放心,我在这谁也闯不进来,看几位仁兄穿着,不像中原人士,丢了东西应该去官府破案才是,如此硬闯,怕不合适吧。”

  “是啊是啊,在下是这个店的掌柜,这位金爷乃是官府的捕头,几位大爷,丢了东西,可以向金爷报案,可不能这样硬闯客房,这惊扰了客人,小店可怎么做生意啊”原来这伙人一路闹嚷嚷,掌柜闻讯也赶了过来了。

  “你是官府的人”听到舅舅是捕头后,外面那个大爷迟疑起来,这时,外面像是又来了几个人,跟那个操着生硬汉语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个男人猛然问道:“往哪个方向跑了”

  “往南边方向”

  “几位兄台,今天的事都是误会,多有得罪,在下还有急事,告辞”生硬汉语的男子焦急的说道。

  “兄台,请便”金诚并未阻止那个人。一阵急促渐远的的脚步声传来。一会儿功夫,外面便恢复了安静。

  “儿,你没事吧,舅舅进去看看你呀”

  “舅舅,我没事,您不用进来,快去歇息吧。”

  金诚沉默了片刻,“那好吧,你早点睡有事情大声喊舅舅。”说完,房外传来了金诚与掌柜离开的脚步声。

  待完全安静下来,张来到衣柜前面,打开衣柜门,那个孩子的表情似乎暂时放松下来了,恢复了之前的呆滞。看着张的眼神也没有那么防备了,但是仍然是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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