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为新城公主接生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二十九,午时。

  武康奔赴长安途中,不巧遇到长孙诠夫妇,不巧他媳妇儿早产,不巧还是位公主,真够倒霉的。当得知是新城长公主时,大脑彻底宕机,豆大的汗珠滑落,不断脑补被砍头画面。

  努力回忆史书,调取这位姑奶奶的生平:她是已故李二总裁的幺女,长孙皇后亲生,李九总裁的亲妹妹。因为从小没娘,李二非常疼她,八岁封衡山郡公主,有实打实的封地。

  《唐六典》中言:名山、大川及畿内(京城管辖之地)县,皆不得以封。也就是说,名山大川不得作封号。然衡山所在的衡山郡,成了公主的封号,可见李二爱女之心。小公主的婚事,却几经波折,非常的坑。

  贞观十七年(643年),许配魏征长子魏叔玉。四月侯君集谋反杀,杜正伦被罢免,都是老魏举荐。李二怀疑他与老侯结党,盛怒取消婚事,魏叔玉的媳妇儿飞了。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下嫁现任老公长孙诠。婚礼准备期间,李二突然暴毙,被礼法强行中断。直到三年孝期满,李九总裁改封亲妹子,新城郡长公主。于去年五月份,完成中段的婚礼,总算嫁了出去。

  婚后幸福美满,父亲感情和睦,琴瑟相谐,度过十多年美好时光。后来长孙家被媚娘斗垮,长孙诠流放巂州(四川省西昌市),同年被媚娘的狗腿毒杀。新城因此意志消沉,也不梳妆打扮,躲屋里不见人。

  李九总裁不忍心,又为她安排婚事,嫁给京兆韦氏韦正矩。然而在她的心里,都是前夫的影子,日子能过好才怪,小两口经常吵架。很快新城病死,李九以为妹妹被家暴了,盛怒之下砍了韦正矩,流放老韦全家。

  武康认为家暴不可能,唐朝公主都是姑奶奶,谁敢家暴她们。后来李九查明,家暴子虚乌有,又将韦正矩和新城合葬。新城的墓规模很大,完全是皇后墓葬规格,可见李九的疼爱之心。

  调取完资料,汗毛根根倒竖,像豪猪似的。百分百确定,如果新城出事,以李九的妹控尿性,在场所有人包括自己,全得脑袋搬家。

  我嘞老天鹅,造了什么孽啊?武康再次跳脚,冲林平郎嗷嗷:“再去天池县找稳婆,直接给我绑过来...耳朵里塞驴毛啦?还愣着干啥!”

  林平郎不敢多言,立刻调转马头,猛抽马鞭狂奔。心里不禁腹诽,又不是您媳妇儿,激动个啥?

  武康再次嗷嗷:“留下五个兄弟,就地挖灶台,其余所有人,去二里外警戒。禁止任何人入内,否则格杀勿论,倘若飞进一只苍蝇,;本官唯你们是问,还有...”

  鹰眼扫视四周,继续发号施令:“这里所有人,包括那些部曲、奴婢,除了老妪和长孙诠,全部清理出去。全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诸不听命令者,大声喧哗者,全部人头落地。楚神客,执行命令!”

  老楚拔刀应诺,保镖全部行动,拽出腰间横刀,驱赶部曲和奴婢。只砍两颗脑袋,他们全部认怂,乖乖跟着离开。五分钟清场完毕,只剩老妪瑟瑟发抖,小媳妇连连哀嚎,长孙诠哭腔安慰。

  保安解下工兵铲,快速勘察就地挖坑,挖好坑横着掏洞,横洞上面再开洞,保证能卡住铜盆。很快开出三个灶,砍柴保安回来,给每个灶台生火。

  火苗急剧窜动,武康心急如焚,强迫自己镇定。略微思考,明白来龙去脉,史书记载不虚,两人新婚燕尔,确实如胶似漆。长孙诠任婺州长史,小媳妇不舍爱郎,想双宿双飞你侬我侬。

  她是偷跑出来的,她公公长孙操,她舅长孙无忌,她老兄长李九,肯定蒙在鼓里。如果他们知情,肯定大批侍卫、府兵随行。武康这个恨啊,身怀六甲长途奔波,作得一手好死,妻奴长孙诠更作死。

  所谓妻奴最讨论,一点原则没有,还是不是男人?武康真想上车,一刀砍了长孙诠。乃翁刚当上刺史,屁股还没捂热,你就这么坑我?为什么走这条路,为什么和我撞面,为什么早产?

  咬牙切齿间,钱顺回来了,腋下挟着稳婆,约莫四十多岁。派出保安回来了,拿各种家伙儿,不待大佬吩咐,自觉忙碌起来。把铜盆扣灶台,解掉腰间水袋,水倒铜盆开烧。

  稳婆匆匆见礼,在钱顺的搀扶下,伸手拉车厢把手。武康见长长指甲,以及里面的黑泥,登时厉声咆哮:“你给我下来,留那么长指甲,你师父梅超风吗?顺子,指甲给我切了,再用酒精消毒。”

  钱顺拿匕首,拎起瘫倒稳婆,匕首当指甲刀。稳婆貌似不乐意,觉的专业被侮辱,据理力争道:“郎君您不知道,指甲是专门留的,划破那里给婴儿开路。老身接生十多年,都是这样做的,其他姐妹也这样呀。”

  祸害少妇不少啊,杀千刀的玩意儿!自从小晴怀孕,三大稳婆进驻刺史府,组成私人接生团队。武康深入了解,觉的唐朝接生,非常野蛮、无知,特别是指甲划产道。

  此法虽能助产,也导致伤口污染,造成产褥热,给产妇带来终生伤害。想到这瞬间黑脸,不容置疑道:“少给我废话,按我说的做,否则砍脑袋搬家。”

  稳婆吓坏了,点头如捣蒜,指甲被剪干净,清理黑泥酒精消毒。钱顺把她推上车,武康继续吩咐:“顺子多带些兄弟,上山砍柴多多益善,马车附近燃篝火,保证车里温度。”

  等钱顺离开,武康站马车边,配合稳婆工作,不停递热水进去。远方传来马蹄声,林平郎开挂了,平伸两条胳膊,挂着六只水桶,水不停往外溅。

  保安过去帮忙,把水倒进铜盆。老林刚才遇到钱顺,见稳婆已经找到,就重金买水桶,也是心思活络的。他配合众兄弟,马车附近选安全区,燃起一圈篝火。

  武康想到后续,吩咐钱顺:“去后面车上找,肯定有襁褓、婴儿衣物,全部拿来备用。另外再开个灶,烧羊奶给宝宝喝,产妇下奶需两天...平郎、赵勋、孙五,再去天池县,找奶孩子的妇人,绑一个回来。”

  命令很奇葩,众人很尴尬,这是绑架奶妈?车厢忽然传出动静,稳婆嚷嚷着难产,让长孙诠割头发。这孙子憋半分钟,崩出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武康气乐了,提高嗓门吩咐:老楚,割我的头发。

  拽掉发髻白玉簪,放开满头秀发,低头让老楚割。一般稳婆接生,自带头发、擀面杖和镰刀,称为稳婆三大宝。车里的这位,是被绑过来的,身上没带宝贝。

  孕妇难产时,吃头发也是偏方。头发刺激肠胃,引发恶心呕吐,增加腹部压力,促进胎儿下滑出声。古人的智慧,你不服不行,虽然恶心、残忍,却能解决问题。

  递头发进车厢的同时,暗暗咒骂长孙诠,史书说你们夫妻恩爱,恩爱个屁啊!屁的体发肤,屁的受之父母,掘死你个扑街!要是我媳妇儿,别说割缕头发,剪光头都无所谓。

  很快惨叫停止,干咳呕吐传来,呕吐近半分钟,再次转变成惨叫。长孙诠急的呜呜哭,稳婆探脑袋大喊:“郎君难产,去拿擀面杖和镰刀,晚了就来不及啦。”

  你可拉到吧,那可是公主殿下,能用擀面杖抽吗?急的抓耳挠腮,心说我的小公主,咋这么不争气嘞!忽然想到什么,快速解开腰带,赤裸上半身扎紧袍子,冲楚神客咆哮:“楚兄皮鞭抽我,狠狠的抽,其他人背过身。”

  说罢掀开车帘,伸脑袋进去,尴尬的闭上眼。小公主像条对角线,背靠车门,倚在长孙诠身上。看见武康的脸,吓的失声尖叫,下意识并腿,被稳婆摁住。

  武康心说接着叫,惊吓有助于分娩,稳婆三宝之擀面杖、镰刀,就是起惊吓作用。擀面杖打孕妇,和德国鞭打异曲同工。

  中世纪德国,难产孕妇会被鞭打,或看别人挨打。据说有皇后难产,被带到刑具房门,参观二十犯人挨鞭,两个被活活打死,皇后因惊吓过度分娩。

  镰刀也一样,稳婆假装砍孕妇肚子,也是为了惊吓。还是那句话,古人智慧,不服不行。然而眼前这位是公主,李九最疼的妹妹,您要是敢打她,等着诛九族吧。

  武康赶紧解释:“惊吓利于生产,我脸长的凶,挨打时更凶,您看我表情。另外,您若疼的难受,就咬长孙兄手腕,别咬到自己舌头...诶咬我干啥?咬你男人...啊——”

  这时鞭子抽脊背,武康叫的更凶,五官更加狰狞。好家伙比鬼都难难看,公主确实被吓到,叫声更尖锐。稳婆见有效果,兴奋喊“使劲”,不知是让使劲打,还是让公主使劲生。

  为了孩子顺利降生,这位也是拼了。没办法,武康对待兄弟,只是嘴巴臭,不可能无故鞭打,只能糟践自己。如此奇葩的要求,楚神客这辈子,还是首次听到,犹豫着继续抡鞭。

  足足挨十八鞭,后背液体流淌,肯定皮开肉绽。拿出小本本,给楚神客记上,以后算总账。然而又听稳婆喊叫:“还生不出来,头部难产啊,保大还是保小?”

  武康瞬间睁眼,鬼脸更加狰狞,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是孩儿他爹...头部难产?我的老天鹅,瞬间想拔刀砍人,你咋不早说啊?我随身带的产钳,专治各种头部难产,这鞭子白挨了。

  恨的咬牙切齿,见公主痛苦不堪,长孙诠神情呆滞,显然纠结保大保小。武康嗤之以鼻,转身跑向斗骢,很难回答吗?肯定保大!大的没了,咱俩都得掉脑袋。就这还琴瑟和鸣?和鸣个屁!

  速度取产钳,转身跑向马车。钱顺见大佬的狼狈,血肉模糊的后背,压低声音问林平郎:“老林你说,公主是不是...大佬的姘头,孩子是他私生子,瞧他紧张的样子。”

  林平郎纠结片刻,底气不足回答:“应该不是吧,大佬怕被牵连,唐朝公主很凶。可也不对,当今圣人不是昏君,大佬是封疆大吏,正四品高官,不会因此降罪吧?”

  武康来到车前,咬咬牙钻进车里,焦急解释:“公主、长孙兄恕罪,不是我耍流氓,是人命关天。产钳是我发明的,专治头部难产,除了我没人会用,现在没时间教。”

  长孙诠很纠结,小公主脸色煞白,撕心裂肺惨叫。封建礼法去死吧,武康打定主意,语气尽量温和:“公主请尽量配合,千万别害羞。在我们那疙瘩,很多妇产科大夫,都是大佬爷们儿,那都不是事儿!”

  抹把冷汗,回忆产钳视频,全神贯注手术,满嘴跑火车:“不要紧张,生命最重要,哪怕是婴儿的。您把我当成医生,当成太监也行,我都没有胡子,妥妥太监啊...您再使劲,快出来了。”

  也许是羞愤过度,也许是惊吓过度,伴随凄厉哀嚎,稳婆兴奋的嚷嚷,终于生出来了。长孙诠泪流满面,紧紧揽住公主。公主目光涣散,无神的盯着武康。

  武康头皮发麻,拿出靴筒匕首,摘腰带小酒袋,倒在匕首上。在衣服上擦拭,切掉胎盘脐带,小心翼翼抱孩子,尽量控制手劲儿,轻拍在屁屁上,急促哭泣传来。

  武康再解释:“孩子哭的越凶,肺部进入空气越浓,肺部越膨胀,呼吸系统正式工作。哦对了,恭喜你们,是个男孩儿。”

  把婴儿交给稳婆,收起匕首和产钳,垂着脑袋下车。稳婆给武康背书:“回禀两位贵人,郎君刚才说的,老身听不懂。但每次接生时,我也会像郎君那样,打婴儿屁股,哭出声就好了。”

  武康接过襁褓、小衣,隔着车帘递过去。钱顺赶紧过来,酒精清理鞭伤,抹上金疮药。楚神客端糖水、羊奶,武康先递糖水,等送羊奶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保镖绑个了妇人,下马开始松绑,扯着妇人过来。 武康塞给二两银,抱拳歉意道:“手下行事鲁莽,娘子受惊了,非常道歉。这二两银可抵两贯钱,您先拿着。车里有新生婴儿,需要您喂奶,定另有重酬。”

  在银子诱惑下,妇人停止哭泣,收银子施礼。钱顺扶奶妈上车,长孙诠下来了,看武康后背血淋淋,喉头动发出声:“多...多谢武公大恩,您的伤不碍事吧?”

  武康不置可否,轻轻点下头,心说不稀罕道谢,只要公主安然无恙,脑袋就不会搬家...还是不太稳,毕竟给公主接生,破了男女大防。得赶紧去长安,找武媚娘求救,让她转述给李九,尽量美言几句吧。

  伤口处理完毕,稳婆从车上下来,武康抱拳道:“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不过指甲助产,确实伤害妇人,带来的伤病,永远不能痊愈。不过您老放心,本官定重金酬谢,请帮我穿衣服吧。”

  稳婆接过二两碎银,老脸笑出菊花,放在嘴里咬咬,乐呵呵塞口袋。长孙诠一把夺过,袖子里拿出三两,递给稳婆说:“银钱该我出,不能让武公破费。”

  稳婆千恩万谢,收起银子穿衣服。长孙诠向武康行礼,皮笑肉不笑继续道谢。虽然掩饰很好,武康仍能感觉梳离、恨意,他这是恨上我了,不过情有可原。换位思考,自己也会恨,还可能动刀子。

  两人寒暄几句,武康还是提醒:“公主要坐月子,最好安顿在天池县,出月子再打算其他。长孙兄听我一言,妇人的月子病,会跟随她们终生,永远不会痊愈。”

  长孙诠笑道:“武公了解妇人颇深,还发明产妇钳助产,下官自愧不如。哦对了,家父任岐州刺史,等武公到长安城,劳烦去太尉府一趟,由太尉向家母道喜。”

  岐州(陕西省凤翔县南)刺史长孙操,就是他的老子。武康点头应下,由衷赞道:“引水开渠,无虞涸辙;凌烟首绘,佐定功成。长孙家,人才辈出,能拜会太尉,是在下的福气。”

  前两句话夸长孙操,开广济渠引水入城,被百姓称颂赞美;后两句话夸长孙无忌,辅佐李二总裁,凌烟阁首位功臣。长孙诠瞬间高潮,笑容真实很多:“武公谬赞,那都是祖辈荣光。”

  又寒暄几句,楚神客过来汇报,众人折腾天池县,被老百姓告发了,县令正带着衙役赶来。武康见长孙诠没表示,便抱拳离开,跨斗骢去见县令。道明事情经过,隐瞒公主车驾,谎称自己的妻子。

  县令很恭敬,三言两语安抚百姓,邀他去县里一叙。武康婉言谢绝,拿出婺州特产敬送,县令美滋滋去了。回到马车旁,和长孙诠告别,率众人直奔长安城。

  感觉长孙诠的恨意,也懒得放心上。他是被关陇门阀,派去婺州夺权的,本来就不是朋友。现在要做的,去长安见媚姐,求她向李九求情,免除唐突公主之罪。只要李九大度,一切迎刃而解,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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