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水患的解决方案
木曾川干支，起自上野群山之尖，历飞驒、信浓、美浓、尾张，伊势五国，乃是本州岛最主要的水系之一，源远流长，经年不冻，水产丰沛，运力充足，是中山、东海一带农人赖以生存的生命线。</p>
入海之前，此河又与长良川、揖斐川合流，汇聚奔腾而下，冲刷出长岛地区的三角洲。坐拥渔盐海贸之利，又有天然屏障隔绝外界影响，</p>
五十年前，一向宗第八代宗主莲如上人的幼子莲淳趁幕府衰微，天下大乱，以愿证寺院家之名，来此开基立派，向周边的伊势、尾张、美浓扩散传教，一路生根发芽，蓬勃生长，极盛时自称有道场过百，门徒十万，可与石山等量齐观。</p>
这个数字当然是吹牛，但能有这么吹的底气，说明多少也有点干货。</p>
后来织田、斋藤等家族崛起，在领内推行集权，愿证寺因上层结构松散，意见不一而无法对抗，势力渐渐减弱。但无论如何，河口三角洲的核心地带依然是牢牢在握。</p>
门徒现在肯定远远不到十万了，大致估计应该在两到三万之间。</p>
只要上层僧侣们不奢求什么“讨伐佛敌，弘扬正法”之类的大志，静下心来安然享受生活，日子还是很好过的。</p>
但身为一方豪强，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扩张欲望呢？</p>
恰逢令人畏惧的织田信长暴毙，一向宗的亲家平手氏上位了。</p>
长岛的院家和坊主们，心思不免开始活泛起来。</p>
……</p>
“各位！各位！请安静！听我讲！长岛愿证寺的高僧们已经答应了，只要从明年起，每年向他们供奉玄米三百石，腌鱼一千斤，就马上派人修桥补堤！今后的治水事务，也会一直负责下去！其他方面，也会保障我们的安全！这个结果绝对是最有利的！”</p>
揖斐川和长良川交汇夹杂之处，岸边五个村子的长者、富农和过半的壮年男性们，都聚在了一起，泱泱数百人，正在为今年夏秋两季河水泛滥造成的灾害而商讨对策。</p>
众议纷纷，莫衷一是，不断有电子被提出来又很快被否决掉。</p>
这一代三条大河汇聚之地，水文情况一贯十分复杂，说是三角洲，其实是由大小不等的多个岛构成的一大块地域，洪灾是影响民生的头等大事。</p>
提议向长岛愿证寺求助的中年人，精明强干巧舌如簧，名唤中野丸太郎，有水田四町八反（约70亩），是附近颇有影响力的名主和话事人，惯常足智多谋。</p>
他等到前面的办法都被否则，众人心焦不已时，才抛出自己手里的牌，意在一鸣惊人。</p>
立即有个蓝杉壮汉反驳说：“新左卫门你自己信的是一向宗当然无所谓，我是信日莲宗的，怎么能给愿证寺上贡？以后还好意思到庙里去？”</p>
中野丸太郎早有计较，讥讽道：“那你倒是去找日莲宗的和尚啊！那群和尚只收礼不办事，每年的香火钱不如养条狗，狗还能帮着防贼呢！”</p>
蓝杉壮汉闻言大怒，却自知理亏，无言以对。</p>
须臾又有白发老者摇头道：“听说以前的领主织田信孝大人，又回来得势了，他们家历代，跟一向宗可是不太对付啊。”</p>
中野丸太郎笑答：“您却不知，现在近畿最得势的，乃是平手大人，织田也得听平手的，而平手氏跟一向宗，乃是姻亲！京都东面正在新建的濑田城知道吗？就是平手家少主专门为了迎娶石山本愿寺的大小姐，才动工的！还有两三个月估计差不多了，倒时候有空去那看看，就知道平手氏与本愿寺关系密切，牢不可破。”</p>
白发老者仔细思索一会儿，勉强点头，表示可以接受。</p>
又有留着小胡子的瘦小少年提出质疑：“咱们几个村加起来，二千石粮食五千斤腌鱼问题不大。除了贡税之外，倒也还能应付愿证寺的要求。但是长岛真的只要这么一点？没有别的条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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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野丸太郎顿时不悦：“你这话，倒像是说我瞒骗似的！高僧们做事你不知道？素来有文书作凭证，到时一对照，就知道具体数字究竟多少，是不是我胡吹大气了！”</p>
小胡子少年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p>
众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则上是没了反对意见。</p>
但具体的细节显然还得商量。</p>
有的人表示物质上的忧虑：“多出一份供奉，倒不至于饿死，但是日子就难过了。可是这水患也不得不除，咱们人力物力又实在不够。”</p>
有的人关注于礼法层面：“要是按您说的这么做，那以后就等于是，既给织田家纳税，也给愿证寺上贡，这日后官司一旦打起来，怕是糊涂不清了。”</p>
有的人着眼分配方案的问题：“给织田家的税，是五个村子各算各的。但给愿证寺的是不是必须一起算？那是平分？还是按人头算？或者按土地算？”</p>
大把问题摆在面前，一半以上是中野丸太郎也无法回答清楚的。</p>
毕竟他也就只能跟长岛愿证寺的中层僧侣拉到关系，真正的上层根本巴结不上。涉及到敏感问题，也是不明所以的。</p>
但这厮平日本来一向就是半瓶水晃荡，仗着在庙里读过书，在村子里好为人师，假装什么都懂，早已积累了丰富的忽悠经验，倒也不慌不忙。</p>
只见中野丸太郎从容一笑，作胸有成竹状，学着一向宗高僧布道的模样，淡定地挥了挥手，高声道：“不要乱，有问题一个一个来！相信我，一个一个解答之后，你们就能意识到，只有长岛愿证寺才是最好的救星了！”</p>
说话时他语气笃定，神情严肃，高举双手，浑身上下充满了救世情怀的光辉，一下子镇住了绝大多数人。</p>
大声的议论和质疑顿时消失，静了片刻，才有人小心礼貌地上前提问。</p>
中野丸太郎面色欣然，正准备听清问题，再展身手，忽而旁边传来人声。</p>
“不好了，不好了！”</p>
“织田家派的人！”</p>
“已经在太平村和大福村张贴公告！”</p>
“马上就到我们这来！”</p>
“最好散开不要被看到哇！”</p>
众人仔细一听，竟全是清脆的少女声线。</p>
再侧首看去，正是几个未出阁的乡村少女蹦蹦跳跳跑了过来。</p>
“咦，这不是中野大叔家里的五个女儿吗？”</p>
“明明是五个养女……啊，不对，继女。”</p>
“呵呵，亲生女儿也不可能有五个年纪相当的吧！”</p>
“喂，你们就不关心她们说的消息是啥吗？”</p>
“就是，看到年轻女子就忘了魂，回头小心……”</p>
少顷片刻，五个小姑娘气喘吁吁跑到跟前。</p>
中野丸太郎目瞪口呆：“一花，二乃，三玖，四叶，五月？你们来干啥？什么不好了？织田家在太平村和大福村公布了什么？”</p>
“咳咳，是这样的……织田家宣布要维修桥梁堤坝，治理本次水患。但是——”中野一花清了清嗓子装得很沉稳的样子。</p>
“这是好事啊！”中野丸太郎不解。</p>
“但是他们说，为此要清查地产，录入账册！太坏了！趁火打劫！”中野二乃双手叉腰咬牙切齿。</p>
“什么？这可就……”中野丸太郎大惊失色。</p>
“是国府盛种做出了通知，比起外来的织田信孝大人，他这个本地人或许更致命。”中野三玖声音很小似乎有点害羞，但对武士的事情意外地熟悉。</p>
“——这个我回头再了解一下。”中野丸太郎仍心存侥幸。</p>
“还有，一向宗立入禁止，什么的。我们的人也不许进去。指的是长岛的说。”中野四叶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好在意思还是表达出来了。</p>
“这么反感一向宗吗？”中野丸太郎皱紧了眉头。</p>
“欧多桑，必须想办法了，不然明年，饭都吃不饱啊……这绝不是因为我吃太多了！”中野五月攥起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两下。</p>
被此事震惊到的众人，无暇去感受五姐妹的可爱之处了，只是面面相觑，如临大敌。</p>
清查地产，录入账册，这对于村民们来说是晴天霹雳。</p>
目前北伊势一带，由于历史原因，集权度太低，贡税主要以“地下请”为主，也就是说，人们以个人身份，或结成民间团体，自行申报纳税额度。</p>
以前的领主们当然不是傻子，也知道有猫腻，可是力量有限，并无深入基层的条件，只要数字差的不太多，就会凑活着予以接受。</p>
比如说，中野丸太郎所在的这个“中野村”，经过多年拓殖发展，实际有八九十户人，粮食产量在五百石以上，但对上宣称只说是四十户，两百石，逃了一大半。</p>
不然凭他的地产，让五个继女吃饱穿暖还是有点吃力的。</p>
相应的，以前的领主收不到太多钱，就拒绝承担公共义务，修桥补堤是从来不会做的，讨伐盗贼也不怎么上心，都需要村民们自己凑钱想办法。</p>
中野丸太郎就多次作为“民意代表”，带着礼品找长岛愿证寺帮忙。</p>
现在的织田信孝，显然是一个比较强势的领主。</p>
尽管没什么硬实力，但就凭他跟平手家少主一起玩过泥巴，这软实力可不一般。</p>
强势的领主要清查地产，录入账册，是自然而然的。</p>
但村民们绝不能接受。</p>
涉及的可是自己的血汗钱啊！世上还有什么问题比钱更大？</p>
沉吟良久，中野丸太郎毅然决定：“诸位不慌！我先搞清楚这事的真假！如果是真的，那我恰恰要找长岛愿证寺的关系，设法解决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