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指点江山
四国诸势力组成的“大友讨伐军”出发一个月之后,平手汎秀就收到了来自九州的三封信。
长宗我部元亲的说辞是意气风发的:“我等旗开得胜,破大友家盟军伊东氏于大淀川、神余原,取富田、穗北二处据点,现已入城休整。此皆赖刑部大人运筹帷幄,将士上下一心奋勇作战,萨摩岛津氏亦不乏贡献……”
十河存保与三好康长的联名信则显得老实一点:“日向伊东氏不愧为大友家的一翼,颇为顽强善战,令我军颇为棘手,一度陷入僵持境地,直至得到萨摩岛津家鼎立相助之后,方才苦战退敌,终获立足之地。由于士卒疲敝,水土不服,各处略嫌仓促,暂时恐怕无力图谋更多战果,这一点还请刑部大人见谅。”
最后是暗中旁观的小西行长说了实话:“四国众原以为大友家势大,伊东家易取,实属疏忽大意。见面方知,伊东家臣落合、米良、长仓等,皆勇武之辈,神余原一战,四国众以三千之众,对阵千五偏师,犹然不占上风。所幸岛津军厉害,于南线大淀川击破伊东家主力,方才令我军转危为安。然后四国众抢在岛津军到达之前占了两座守军不满三十的小城砦,算是挽回颜面……”
看到这里,平手汎秀不禁哑然失笑,对身旁言千代丸说:“你看看啊,让这个土佐的姬若子去一趟九州还是有好处的嘛!至少可以见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免得自视过高,总是不满足于现状,什么时候忽然冲动就做了不能挽回的事情。”
言千代丸接过几封言辞各异的书信,仔细阅读一番,惊讶地吸了口气:“啊呀!精心挑选出来的三千先锋,打不过人家一千五百偏师,而且还是日向伊东家这种,没什么太多名气的势力……父亲大人,您不是说长宗我部氏的一领具足,不逊于我家的旗本吗?这件事情,难道……难道不应该感到担忧吗……”
“嗯嗯……担忧倒不必。战场要考虑具体的天时地利,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对比双方武力。”平手汎秀耐心解释道:“首先,萨摩岛津堪称天下一等强军,这一点未来几年会得到印证的,而日向伊东,与之交战数年,虽是胜少败多,但毕竟互有攻守,勉强能维持均势。所以伊东家的战斗力,显然也相当不俗。四国联军登上异国他乡,心理准备又不够充足,碰上强劲对手吃一点亏太正常了!这并不意味着,九州人就有多可怕……况且就算是九州人能征善战,依然有刀剑以外的办法去对付他们。”
“您说的是。”言千代丸点点头,“战场上的因素太多了,不能仅仅一场胜负之后,就归因于勇力的差别。这么想来,倒要担心……会不会因为这么一败,土佐的姬若子,就灰心丧气泯然众人了……”
“他还能写出如此邀功诿过的虚假战报,说明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平手汎秀笑道。
“讲到这个……”言千代丸不解道:“以他的智力,应该能想到,我们派了人在旁边监督的,真实战况迟早会传回来,他还写这种……这种自吹自擂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当然是为了表明,他还斗志十足啊!”平手汎秀洞若观火,捋须道:“这次他肯定能见见岛津兄弟和伊东,说不定有幸还可以碰上大友、龙造寺,再加上秋月、相良……究竟自己配得上多大的野望,慢慢体会吧。”
“您的意思是,这些九州岛上的风云人物,要远远比四国的人要更出色吗?”言千代丸眨眨眼道:“难道是以前出了一个三好修理(长庆),已经耗尽了四国的灵气了吗?”
“这么说好像没什么错。”平手汎秀开玩笑地点点头:“最近一二十年四国确实没什么人物,所以鸡犬之辈面前,狼獾与狮虎并无异处,究竟是何等物种,尚需到更宽广的舞台上去分辨。”
……
本来平手汎秀差不多要给儿子安排元服的仪式了,但是在乌帽子亲的安排和名前到底取什么字之类各种细节问题上纠结了半天,想着反正也不需要着急,就耽误了下来。
但已经把言千代丸当做是成年人,开始交待各方面的战略安排。
九州方面的大方针是联合岛津,对抗大友,从南向北做文章。
虎哉宗乙和本多正信已经做了许多的外交工作。
目前这个时候,岛津家崛起的势头还不够明显,面临这伊东、相良、肝付等众多敌人,总有捉襟见肘之感,底气并不十足,更不敢贸然进攻看似庞然大物的大友家,此时平手汎秀命令四国众给予支援,岛津家一定是会欣然接受的。
就比如刚刚结束的两场合战,虽然四国联军只应付了一千五百偏师就颇为吃力,但是,对于总动员力只有五六千人的伊东家来说,能牵制他一千五百人,也是很有益的帮助了。更别提堂堂“刑部大辅南海探题”可以带来的名分优势。
有了外力的协助,岛津家恐怕会比原本历史更快地席卷九州,但岛津四兄弟(确切说是除了家久之外的三兄弟)是否还能有那种独立生存,自强自立的精神,可就未必了。
就算他们依然桀骜不驯也不要紧,长宗我部元亲等人的存在,届时就会成为猛兽脖子上的铁项圈。
从九州往东看呢?
平手汎秀告诉儿子,毛利家在故右马头(毛利元就)病亡之后已经渐渐失去了进取之力,但又不至于像大友家那么外强中干,“守成之君”是当代家督毛利辉元最恰当的评价。
目前看来,在西国的明争暗斗当中,毛利多半会不敌于有黑田辅佐的浅井,但不会形成迅速溃败,而只是缓慢的推进与收缩过程。
这个过程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备前枭雄宇喜多直家,此人难以插足天下,却能在特定的时间点上,对西国地区产生天翻地覆的影响,进而改变天下的归属。
“我已经不断派人设法与宇喜多家取得联系,然而暂未能有所收获,毕竟现在我在西国并无话语权。然而,日后若是执掌近畿,眺望西国的时候,这条线可以用得上。”
平手汎秀是如此向言千代丸解释的。
尽管孩子一时可能难以全部接受,但先一股脑塞进去再说。
“对于关东与东北的认识,可以以后再说,我们先集中于近畿。京都周围的局势一向是最为特殊的,时势恰当的时候似乎谁都可以乘风飞起,但一旦逆风便会迅速狼狈坠地。这里面往往并不是由合战决定的,而是微妙的人心。无论是为了保住现有的家业,还是更进一步,看得更远,都必须全心全意争取这微妙的人心才行。”
平手汎秀讲到这停住话头,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现在京都混乱的局面。
言千代丸忽然提问:“您派遣河田长亲大人,这个时候去京都请功,莫非是……带有特殊的意图吗?”
“恰恰没有。”平手汎秀摇头道:“包括之前派到京都商人,还有木下秀长那一批,所有公开露面的人,都没有交代任何特殊的事情。这是因为我暂时看不明白某些人的立场,只能先隐藏住自己的立场再说。”
“其实……”言千代丸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我隐约也听到了一切,好像……好像京都的局面,不仅仅是因为公方大人近期一些有争议的举止,也是因为织田管领大人的存在……”
“我正打算跟你讲这些……”平手汎秀揉了揉鼻子,皱着眉仔细想着措辞,缓缓道:“首先,织田管领毕竟是你的舅伯,所以,一旦有什么变故,我希望你第一时间回家,先稳住你的母亲。因为……到时候很有可能,我是不方便去见她也不方便安排的。”
“……”言千代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有件事想向您求证一下。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听人说过,当年织田管领出事的原因之一,就是我的姨母——嫁到浅井家的阿市大人,她为了能让儿子有机会成为天下人,不惜令兄长去死……”
“我既然不是当事人,不清楚这种细节,将来也没有办法彻底查清。”平手汎秀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十分严肃地说到:“不管是否属实,这种事都不会是决定天下归属的最主要原因。相反,是天下的最终归属,决定了这些事情会以怎么样的方式,被后人记载。”
“噢……孩儿明白。”言千代丸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您的意思是,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再去计较是毫无意义的。”
“确切说,相关调查还是很有意义的,但意义在于引以为将来行事的教训,而非关注已经发生的细节。”平手汎秀抬头望着京都方向,幽幽道:“还有,不要去考虑你的母亲在同样情况下是否会去做同样的事,这个问题更加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