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人的请求

  织田信忠派来的信使是往日同僚太田牛一,对方的态度很恭敬谨慎,同时也很急切。随便讲了几句日常的寒暄与恭维话,便抛出了正题,径直谈起昔日平手汎秀与佐佐成政说好的儿女婚姻之约来。

  现在佐佐家的松千代丸年方十三,平手家的雪千代才十二岁。如此年纪,即便按本时代的标准,也不能完全算是成年的大人了,按理说,并不需要急着成家。

  所以这事,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来那织田信忠,其实只是期望确认平手汎秀的立场罢了。

  简单点说,就是要求明确站队。

  当下局势紧张,人人自危,各种令人惊惧的流言在近畿地区层出不穷,舆论十分混乱,织田信忠会有这个要求,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根据以前的交际情况来推测,他本人其实未必会有太多的疑心(当然也不会一点都没有),但毕竟是幼主掌国,需要更多有说服力的证据才能团结尾美二国的民心士气。

  尤其是现在武田信玄给的压力这么大的时候。

  对此,平手汎秀微微感到有些不愉快。

  不过并未将情绪表达出来,也不准备食言推翻婚约。

  坚决抵御武田西上,是早已确定好的基本路线,是综合考虑了各种内外因素之后做出的判断,是不同动摇的行动纲领方针。

  作为使臣,太田牛一在礼法口才上是十分优秀,无可指摘的,但脸皮就略显薄了一些。他心下也知道,大家的权势地位今非昔比了,织田其实并无足够的发言力去支配平手,是故言行之中,不免露怯。

  可能是因为心里发虚,太田牛一着重提到了礼金与格式的问题,承诺给予丰厚的回报来答谢平手家的支持。

  言词之间,似乎顺带着佐佐家的松千代丸地位也会水涨船高,享受等同于一门众的待遇。

  或许这是织田信忠现在唯一能表达诚意的方式。

  然而平手汎秀并不怎么在乎。

  礼金当然是大家都喜欢的东西,但是……几个月前,才刚刚迎了界町豪商津田宗及的妹妹入房,借机收到了好几万贯的自愿贡献,一时半会倒也不怎么缺钱了。

  现在的织田信忠手头也未必多宽裕呢,他敛财的本事显然不及其父,而花钱的地方却一个不少了。

  比起经济方面的补偿,或者虚无缥缈的政治待遇,平手汎秀更希望在别的方面得到协助。

  最终思酌了一番之后,做出的回复是:“往日之约,理当遵守。不过现在似乎略嫌操之过急了吧?既然已经休兵,那么我恳请佐佐殿能在开春回暖之后,亲自到畿内来商谈此事。届时我会在京都附近寻一处静谧场所,扫榻相迎。对了,路上可能不安宁,请转告佐佐殿,多带些兵丁在身。”

  太田牛一当即愣住,完全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既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只能赶忙返程回去禀报了。

  ……

  过了两天,石山本愿寺也派了个仆妇,以私下非公开身份,造访淡路州本城,名义上是拜访夫人,谈到了类似的问题。

  目前平手家的嫡子言千代丸尚未满十一,而显如上人的女儿也就大了不到两岁,比上面那一对娃娃亲更小,但父母着急的原因,却是一样的。

  从石山悄然前来的仆妇义正辞严地传话说:“鄙寺中一向有许多与甲斐武田家相善的人,不乏身居高位者。显如上人压制这些人的意见,颇为不易,能保持中立态度,已经是很费劲了,如今只能厚颜恳请平手刑部大人加以体谅……想要让这些倾向敌方的僧侣们改变态度的话,恐怕就……必须展示出更强的证明才行。”

  从常理上讲,执政已久的本愿寺显如应该不会面临织田信忠那种主少国疑的局面。

  正是因为不担心内部问题,才故意用内部问题做借口引出话头的。

  如果真有这方面隐患,反而会很忌讳,不说出口了。

  那本愿寺显如到底为啥,才做出了跟织田信忠类似的行为呢?

  阿犬夫人听了这个仆妇的话之后有些莫名其妙,不敢轻易做主张,立刻派姬武士直虎跨海到岸和田城,请丈夫回来决断。

  平手汎秀刚听说这事,也摸不着头脑。找了几个去过石山的人旁敲侧击,多加询问,对照证言,才渐渐理清思路。

  咱们一向宗座主的显如上人,很可能是要借着这次机会,借机清洗掉一部分居功自傲,倚老卖老,影响个人集权的勋贵旧臣了。

  可谓是非常奸猾老辣的谋划。

  借着世俗诸侯之间的争端,解决宗教团队内部的纷乱,惠而不费。

  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平手汎秀没有立即返回淡路国州本城——那样目标就太大了——而是在岸和田城写了一封回信,叫人悄悄带回去交给夫人。

  提出的解决办法是:

  请显如上人将掌上明珠提前送过来,先名义上结为夫妇,待到言千代丸正式元服再正式成婚。平手家会抓紧时间搞工程,于州本城附近建造一座豪华的别馆,以提供给未来的二代主母居住,同时也邀请石山本愿寺派几位高僧过来辅佐工作,算是常驻在这边的使者。

  信送来,阿犬夫人立即照本宣科做出回复。

  仆妇带着情报返回,显如上人欣然同意。

  于是立即安排好了行程并通知给平手汎秀知晓。

  为表重视,特意选了四名德高望重,老当益壮的高僧作为结亲的使者,准备等到春暖花开,就护送着小公主从石山移动到京都,在山科家的宅邸呆一会儿,再以山科家养女的身份,经和泉前往目的地,估计会在两三个月之后抵达。

  淡路国的建设项目,则是立即开始筹办,工程交给了两年前翻修岸和田城时表现不错的河内商人安井成安。

  话说安井成安这个名字,平手汎秀一直觉得略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何时见过。直到最近听说,这商人刚刚剃度出家,并且取了个法号叫做“道顿”,才明白过来。

  然后就指定为御用的建筑承包者了。

  本愿寺显如特意私下强调,派过来的四位高僧,里面有一些人,其实是倾向于武田,不赞成与平手结亲的,所以才希望当事人去见见世面,以期改变脑中固有印象。

  平手汎秀当然能听明白弦外之意。

  想来这四个老和尚,就是石山本愿寺内部的不安定因素了嘛……到时候如果显如那家伙确实够意思的话,不妨帮他一个忙,想办法把四个老和尚“挽留”起来便是。

  ……

  第三个急着来求见的,是竹中重治的弟弟竹中重矩。

  这人最近的经历也是很有意思,在南近江发生变乱,中川重政、津田盛月横死,柴田胜家被问责之后,竹中重治让弟弟重矩娶了中川家的女儿为妻,又把表妹嫁给坂井政尚的儿子尚恒,一下子笼络住了栗太、甲贺两郡的织田势力。

  另外蒲生郡的蒲生贤秀,早跟竹中重治称兄道弟了。

  甚至北近江浅井境内,也有不少国人与其亲善。

  西美浓三人众,那更不用说。

  当下武田、朝仓、北畠联合袭来,织田勉力支持,浅井则是贪图西国新领不愿回防,于是竹中重治的地位忽然变得十分重要。

  冉冉升起的“美浓麒麟儿”,让他弟弟来拜访平手汎秀,毫不掩饰地开口说:

  “御所、大和、河内皆生乱象,南近江之事,就由家兄来为您分忧如何?”

  如此直率的请求,令见多识广的平手刑部也不免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竹中重矩甚至没留下任何缓冲的时间,伏在地上补充道:“启程之前,我特意询问过,来了之后该如何开口措辞。但家兄只告知说:‘与你解释清楚,未免太费功夫,只需将此事禀上,平手刑部自然会明白。’所以在下的话,已经说完了。”

  然后他就理直气壮起身收礼,直愣愣地瞪大眼睛,一言不发,等候答复。

  老大从来足智多谋韬光养晦,老二却是粗豪直率胸无城府,平手汎秀早知道竹中家的这两兄弟生性迥异,倒也不怎么生气,只是觉得好笑。

  一笑之后,同时也大概明白了竹中重治的企图。

  特意提到御所、大和、河内三地,无非就是在进行利益划分的谈判。

  畿内的地盘显然会有一些新变动,浅井既然不愿放弃西国事务,织田又自顾不暇,说话能算数的便只剩寥寥几人了。

  以支持对方站稳南近江为代价,换取对方帮助自己在大和、河内扩张影响力,这当然是不亏的。

  竹中重治这人最大的优点在于人格魅力,就是知道怎么展示出值得信任的样子。他不知不觉就能成为别人的朋友。

  无论是幕府,还是织田、平手、浅井,乃至松永、筒井、北畠,甚至柴田、泷川等人,显然都不会十分乐于见到南近江膏粱之地被竹中重治牢牢掌握。但相比之下,大家宁愿接受这个情况,总好过落入敌人之手。

  目前,松永家罪不可赦,三好义继横死,大和、河内两地看上去是予取予求,唾手可得,但仔细一想其中也蕴含着微妙的风险,如果能有人帮一把当然更好。

  竹中提出的这个条件,让平手汎秀感到确实是双赢。

  总是能让人有这种感觉,这就是竹中重治的不凡之处。

  不过除了大和、河内之外,还特意提到了御所……

  看来竹中重治也是很敏锐地发现了幕府内部引而不发的危机呀!

  这么说的话,除了划分地盘,彼此扶植之外,另一层隐含的意思,就是希望在危机发生之时,彼此保持一致,不让第三者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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