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希文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是她和方青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拿着薄薄的简历去面试,在此之前,因为自己的形象已经被多家公司拒绝。她想着,要是再被应聘不上,她就听她妈妈的话,回家去考公务员。
方青墨的公司那会儿也是刚刚进入正轨,在业界还没有多少名气。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就算招聘一个小小的前台,也都要他亲自面试。
希文敲门进来,他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认真地看文件。染着一头时下很流行的奶奶灰,耳朵上带着锃光瓦亮的钻石耳钉。希文有一瞬间以为是个女经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双漂亮得会说话的桃花眼,让希文呆了许久。是个男的,长得真好看,她作为一个女孩子,都觉得没有他长得精致。
“你是来面试的?”他笑着先开了口,嗓音清亮,语气温和。
希文如梦初醒,脸色红红的将手里的简历递了过去,轻声说:“你好,我是来应聘前台的。”
方青墨请她在他面前坐下,然后拿着简历认真地翻看了起来。其实总共也没有几页,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工作经验,自然没有什么好写进去的。
“你是学行政管理的,怎么会想到要应聘前台,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方青墨抬起头看着她问。
希文面对一个这样帅的男人,有一点点局促,她羞涩地笑笑说:“很多种原因,要么是嫌我没工作经验,要么是觉得我的形象不太好。反正投了好多简历,都是在第一关面试就被拒绝了。可能还是我不够优秀。”
她有点自卑,因为自己的形象。所以在外人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以至于有些公司其实觉得她不够自信,并不完全是她的形象。
她本来以为这次大概也会被拒绝,哪有公司前台是长成她这副模样的。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方青墨很是痛快地录用了她。
她当时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一直不停地说谢谢。后来的故事,也是她没有想过的,他们恋爱了,结婚了,最后又离婚了。很简单的过程,却用尽了他们六年的时间。
她陷入这个梦境里醒不过来,似乎一直有人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反反复复不停地叫。
她又好像回到了事故现场,方青墨的血不停地滴在她的脸上,他埋在她胸口小声地说:“文文,我好疼啊……”他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她心疼地快要喘不过气。
她开始哭,先是小生啜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她没有这么绝望过,方青墨背叛她,她的孩子流掉,她都没有这么绝望过。就算再讨厌,再恨,哪怕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她也不希望他死。
有人在掐她的人中,她尖叫了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韩希哲焦急害怕的脸,他看她终于醒过来,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姐。
入目的是刺眼的白,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呛得她想要咳嗽。她愣愣地躺在那里,反应了很久,才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她和方青墨经历了一场可怕的车祸,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声息。他有可能死了,当有这种认知的时候,她快速地掀开被子下床。
她抓住韩希哲的胳膊,眼神里带着惊惧问:“你告诉我,方青墨呢?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
韩希哲揽着她有些虚软的身体,皱眉说:“你身上也尽是伤,先管好你自己好不好?”
“不好!”她大声喊了起来,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你告诉我,他还活着对不对?”
韩希哲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希文看不懂他的意思,急的抄起一旁桌子上的杯子摔了出去,“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韩希哲咬牙说道:“他的情况不好,颅脑损伤,腰椎骨折,身上还有多处受伤。医生说有生命危险,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现在还没有出手术室。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只顾着陪你,也没弄清楚。”
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她心里像被剜了一个洞,疼得他不能呼吸。如果他死了,她会内疚一辈子吧,说得直白点,她是间接害他成这样的人。
“你带我去。”希文挽着韩希哲的手,央求说道。
韩希哲知道大概拗不过她,便弯腰将她背了起来。她的肩膀被划了很大的一个口子,腿上也都是伤痕,虽然性命无忧,但是缝了线,看着也极其的触目惊心。
韩希哲带她去了手术室,门口站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熟面孔,毕竟他们在一起六年,各路亲戚朋友,她都是见过的。
韩希哲将她放下来,她慢慢走过去。方青墨的妈妈沈茹清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软软地瘫在椅子上。很多人都围着她,小声安慰。
方青墨的爸爸方立新笔直地站在那里,他是军人出身,平时的身姿一直都这样挺拔。此刻他脸上的悲痛,一眼就能被看穿。裤子旁边的手,不停地颤抖。方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他没了,他们老两口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希文更加的后悔,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从一开始,如果他们家不那么依赖他,什么都要他帮着办,她不要什么医保卡,他今天也不回有这样的劫难。错了,从开始就全部都错了。
因为人很多,也没有谁注意到她。毕竟他们已经离婚快三年了,她现在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上身上都是伤,也不见得有人能认出她。
最先看见她的事沈语西,她身边站着方济东。是了,毕竟他们是堂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甚密,不可能不来的。
沈语西朝她走过来,握着她的手,不无担心地问:“听说你当时也在车上,你受伤了没有?”
希文哭着摇头,“我没事,他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手术一直没有结束。”沈语西看她脸色灰败,便安慰道:“希文,方青墨命大着呢,方济东说他小时候掉进水里,都没淹死。被电线电到了手指头,差点要截肢,最后也没事。你要相信他一定会活过来,一定能长命百岁。”
希文跪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忏悔:“都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我不应该让他给我送医保卡。”
沈语西拍着她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轻声说:“跟你没关系,是那辆货车的问题。不仅超载,刹车失灵,还在规定以外的时间进入市区。这都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要把问题往你身上揽,知道吗?”
希文跪在地上低声为他祈祷,韩希哲和沈语西都拉不起来她。知道她伤心难过,但她身上也有伤,他们俩便强硬着将她拖到远处的椅子上。
她完全没有灵魂的样子,沈语西也没有办法,又嘱咐了几句,便去找方济东了。
韩希哲搂着她,低声哄她:“姐,既然手术一直没有结束,就是还有希望。你别太难过了,我给易扬打了电话,他已经订了机票,说最快明天就能赶过来。”
希文也听不进去什么,只倚在他肩膀默默地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盏亮着的灯。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都已经黑了,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所有人都站起来涌到门口,不大会儿,一个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他轻轻摘下口罩,满脸的疲倦。他看了看人群,问:“谁是病人家属?”
放立新沉声说:“我是家属,我是他的爸爸。”
医生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话,却仿佛是黑暗黎明前一道希望的曙光。他说:“手术很成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所有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这并不能完全算一个好消息,毕竟只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好要看能不能挺过今晚,如果挺过来了,他就会活下来,目前来看生命体征稳定,估计问题不大。
放立新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他说:“只要人能活着就好。”
希文也是这样想,只要他能活着,其他的都算不了什么。
方青墨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门外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希文固执地守着,她没有办法离开。里面的人生死未卜,虽然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人少了,沈茹清就注意到了她。沈茹清也是名门出身,气质高贵优雅,也只是一开始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可能会死,她稍稍失了风度,如今知道他会没事,她又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
沈茹清稳稳地朝她走过来,希文自知有愧,不敢抬头看她。直到沈茹清走到她眼前,她才喏喏地叫了声阿姨。
其实她们以前相处很好,沈茹清喜欢她低调的性子,话不多,做事也稳重。希文也觉得她作为长辈,不掺和小辈的事,也不爱说教,对她总是温和的,见着她就当亲闺女一样。而现在被她当亲闺女的人,将她儿子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阿姨,对不起。”她现在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甚至想,不如给她一巴掌,让她也能痛快有些。
沈茹清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本来我是挺怪你的,要不是你们家的那些事,他也不会天天去找你。但是我了解自己的孩子,也明白你的心意,都是这孩子一厢情愿,怨不得你。今天他遭了这么大难,算到你头上,对你也不公平。”
沈茹清的这番话,让希文的鼻子一酸,眼泪扑漱漱地往下流。沈茹清伸手摸了一下她的眼角,那里有一道血痕,血迹已经干涸。她又说:“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也受了不轻的伤。你明天再来看他,这里这么多人,不需要你在这儿守着。”
希文摇摇头,坚定地说:“不行,我得看着他,我得确定他完全没事了,我才能走。否则我良心不安,阿姨,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沈茹清拿她没办法,她抬头看了看,韩希哲就在不远处站着,她对韩希哲摆摆手:“你好好看着你姐,别再出什么事,让大家担心。”
韩希哲走过来,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