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坡头渡

  二人便走到一那军寨前。聂云满以为,那几个守寨门的伪军士兵会腾的弹起来挺枪喝问,且料根本就没人来搭理他。其中一个家伙动弹了一下,睡眼惺忪的睁开半只眼睛瞟了瞟聂云,满不耐烦的哼道:“书生,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走。”

  聂云皱了下眉头,这也叫“军人”?想来也是,也只有这等没纪律没骨头的家伙,才会心甘情愿的当了伪军给女真人当狗腿子。

  “我找薛都头。”聂云耐着性子说道。

  几个守寨士兵都醒了过来,一起迷迷糊糊的仰头看着聂仍然坐着没起身,刚刚那个小卒说道:“那顶大帐里就是,自己进去找吧。”

  “自己进去?”聂云鄙夷的瞟了他一眼便要抬步进去,不料那军士却突然一横腿将他挡住,斜睨着眼睛鼻子里发出冷哼。聂云不禁有点恼火,猴子急忙掏出十几枚铜钱弯下腰来塞到那军士手里,点头哈腰的赔着笑:“几位军爷辛苦了,请去喝点小饮子。”现在的酒水实行官卖,酒税收得挺重可不便宜,这么点钱也就够喝点“饮子”,也就是百姓市坊间常见的薄荷汤、乌梅汤这种饮料。

  那军士将钱一把塞进胸口,方才收回了腿肆无忌惮的扯了个哈欠又双手叉胸打盹去了。

  聂云连连摇头。这样的军营,这样的军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猴子却在一旁低声道:“大宋也好伪齐也罢,都是这规矩。不管到了哪里,但凡求人必须得使钱。这些兵丁原来也是守着这滩涂的宋兵,降了女真人当了伪军,仍是这副死德性。但他们要犯起浑来却不含糊,小题大做敲诈勒索可算是有本事。咱们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吧,免得节外生枝。”

  “垃圾!”聂云啐了一口,走到那顶大帐前。帐前两个军士拄着长枪打盹,聂云干咳一声这二人恍然醒来,如临大敌斗然瞪大眼睛喝道:“什么人?”

  聂云都懒得说话了,任由猴子上前塞了十几个铜钱说明来意。那两个军士扯着哈欠揉了一阵眼睛:“等会儿吧,薛都头还睡着呢!”

  聂云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直到军帐里走出一个头发蓬松衣衫不整的女子后,那两个军士又与那女子轻佻的调笑了几番才朝他招手,示意他可以进去见薛都头了。

  聂云不屑的撇了撇嘴,留了猴子在外面候着独自走进了军帐中。

  帐内有点暗,掌着灯。有个人正背对着聂云在水盆里洗着脸,瓮声瓮气的道:“谁啊,大清早的有什么事情?”

  “我,聂云。”聂云不知道自己和这个薛老二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交情和关系,因此先平声静气的报了家门。

  不料那薛老二猛的一惊弹骇然转过身来,大声一惊叫:“啊!”

  聂云眉头一皱:“怎么了?”

  薛老二惊骇的瞪着聂云嘴里都有点哆嗦了:“你、你你是人是鬼?!”

  “废话,你说呢?”聂云又好气又好笑的冷哼了一声。敢情当初山坡上的那场血战之后,薛老二以为聂云已经死了。

  “真、真是三哥?”薛老二咽了一口唾沫,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阵聂云,既惊讶又带点欢喜的道,“三哥怎么变成个书生了?”

  “难道我变成个死人你反倒开心么?”看来这薛老二对“都头聂云”还是有点感情,于是聂云先发制人,掌握话语权。

  “哦,不不,小弟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惊弹了一回的薛老二回过神来,急忙扯过马札还用袖子掸了掸,“三哥,快坐。我这性命都是你给救的,你就是比我亲爹亲哥还要亲。”

  聂云点头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坐下来,反倒是薛老二有点局促不安的坐在了他对面,急忙给他倒上了茶水。

  “三哥,你没事这太好了,小弟真是喜出望外。但你怎么……到了小弟这军营里?”薛老二有点疑惑的问道。

  聂云并没有回答。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薛老二有点心虚,于是话锋突转蛇打七寸的道:“你当了伪军?”

  薛老二倒茶的手抖了一下,避开聂云犀利的眼光低下头来叹了一口气:“三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不怕死。我上有父母下有儿女,我是贪生怕死投降了女真人。你要骂,那便骂吧!”

  聂云偏不遂他愿,非但不骂反而是展开折扇,悠然的扇了起来:“你还公然在营中狎妓?”

  薛老二一张老脸瞬时通红,尴尬的咧着嘴没吱声。虽说他现在已经不是聂云的副手了,可由于聂云是他救命恩人的这层特殊关系,他感觉他们彼此之间的这种从属上下级的关系仍在。总之,薛老二越发的感觉在聂云面前抬不起头来,而且像是亏欠了他许大一笔巨债一样。

  聂云便一言不发直直的逼视着薛老二了,盯得他头皮一阵发麻。过了半晌,薛老二干咳一声:“三哥,你别这样。你想干什么,就说吧!但凡小弟能做得到的,绝无二话!只要……不让我去死怎么样都行。我还要留着这条性命养活全家人。”

  “那行,你帮我一个忙。”聂云也就不客气了。

  “什么事?”薛老二小心翼翼的问。

  聂云摇着扇子慢条斯礼的道:“我要借你的渡头,行个方便。”

  “行马?”薛老二倒是不笨,联想到聂云也是行马出了名的轩辕村的人,马上反应了过来。

  聂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作势不悦的瞪他一眼:“怎么,你不会说不行吧?你别告诉我你这渡头从来不渡人。我分明看到外面系得有船。你要是不答应,就是只渡别人不渡我,分明便是瞧不起我!”

  “三哥你别生气,这个……可是可以。”薛老二拧着眉头在寻思,好像也是有意想帮聂云这个忙,嘴里却嗫嚅道,“只是,这样的事情总是难免风声外传。要掩人耳目的话……”

  “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这营中百余人,都有好处。”聂云不屑的撇了撇嘴。他心里明白,薛老二的这个渡头,每天不知道要进出多少行马。当然,这些行马不是女真伪齐官员们的私属,就是这些军官军人自己暗中组织的商队。这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都不用挑明了说。

  “那就……应该没问题了。”薛老二尴尬的呵呵干笑,“三哥,不是我要索这份子钱,我向谁伸手也不敢伸到你面前去。手下兄弟多了眼杂嘴杂,这个……”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聂云摆足了派头颇有点高姿态的点着头,“只要能赚着钱,我还能亏待你和你手下的这些弟兄吗?”

  “那倒是。三哥向来慷慨仗义的得紧!”薛老二吁了一口气,转而又赔起笑来,“三哥,此一时彼一时,别怪小弟多嘴。但凡在小弟职责范围内的,能帮的绝对全力帮你,谁让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呢?但你要是想安心发财,可千万别惹上女真人。”

  “怎么,女真人就真的那么可怕?”聂云冷冷的一笑。

  “女真人要是不可怕,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可怕的?”薛老二面露惧意,嘴唇一哆嗦,“你没听说过中原流传的一句话吗?‘人如龙马如虎,女真满万不可敌’。当年金军南下个个像魔鬼,势如破竹没人能挡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灭了辽国。渡黄河的时候,他们绑着几只羊敲了一夜的战鼓,咱们大宋守着黄河的十几万精锐禁军一夜之间全逃得没影了。靖康一役,百万户民的若大汴梁城就这样被金国区区几万人打得陷落了,连咱们的皇帝大臣都被逮了去。还有,这么大个中原,这么短的时间就全部落在了女真人手里。富平一战五路大军近二十万精锐一溃千里,一向以雄劲而著称的关陕都丢了——咱们东关堡小小的几百人……”

  “闭嘴!”聂云厉声一喝双眼如炬的瞪着薛老二,心头也的确有点恼火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瞧你那点出息!”

  薛老二颤了一颤,随即低下头来叹了一口气:“是,我是真没出息。但你想想,咱们的知州、知县、指挥使、兵马使这些人都望风而降了,金国的军队还在城池数十里外,他们就在城头换上了金国的旗帜,带着满城军队百姓出城跪道拜降。我一个连品衔都没有的厢军步兵副都头,能干什么?三哥,你宁死不降跟女真人血战的确了不起,是好汉子。小弟自惭形秽并打从心眼里敬佩你。但是当今这天下……不是个个都像你这样。”

  “行了不要说了。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好心提醒。”聂云耐着性子的扬了一下扇子打断他,岔开话题道,“借渡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明天的这个时辰或者再早一点,我带人过来。”

  “好吧……”薛老二长叹一声,咬咬牙点头,“但你可得千万小心。现在屈金支山一带的响马多,官府查得也很严下手也挺黑。只要你能成功到达坡头渡,我保证你顺利过河。其他的,小弟也就无法夸下海口应承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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