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逢

  当她抵达灰河站的时候,士兵将她拦住,而亚丽珊早已离她远去,游骑兵有自己的事务要做,她需要蝠热片去拯救她的那班兄弟姐妹还有那群该死的罪犯,维尔娜希望她能帮自己,但她知道亚丽珊已经做得够多了,她有自己的职责。

  她把匕首给了我,还有步枪,步枪可以让男人好好说话,而匕首,则可以助她完成该做的事情,有了这些,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守哨的人是她并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他们只是简单地询问,便让她进去,没有过多的疑虑,也丝毫不在意她的脸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他们见过太多被黑抓伤的人,这对维尔娜而言是件好事。当她踏足站台,看见周围的一切,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涌出。这里的一切都让她陌生,高台左侧曾是守哨人的家,黑格,快手,喀什,还有那个新兵伊文,他们经常逗留此处,和亲人共享宵夜,不仅是他们,这儿曾是更多人的家,更多人休憩的地方,如今却彻底变了摸样。

  在第二道阶梯上,本该有一个老旧的帐篷,二十年从未变过的帐篷上同样会有个露空的大洞,乃是黑格的小侄子在玩闹钟扯开的,可如今那幢帐篷已经彻底变了颜色,门前挂着的牌子也换成崭新的数字,一向喜欢在帐篷前玩闹的孩子们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小阿卢是达尔最年幼的弟弟,每到狼时,他多半会在这儿张望,等待着守夜的士兵回归,如今他也没了。

  在左边墙壁的高处也该有一个深洞,她记得维尔娜在六岁的时候就一个人钻进去过,并说里面住着一大窝老鼠,她还抓着其中的一只来吓唬自己,但现在,她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洞。

  最让她难过的是她的车厢,那个被火焰烧成焦黑的属于她的家,如今成了个新装饰的酒吧,喝醉的佣兵在其中来回穿行,门口的油黑橡木桶摆成一排,她和妹妹的卧室更是被清理成一个空荡荡的仓库,里面除了装着面包,蘑菇和干枯的茶叶的大箱子,在没有多余的东西,她怔怔地站在列车厢前,透过崭新干净的玻璃看向里面,她找不到和妹妹一起睡过的床,找不到她那发黄的藏书,找不到那破破烂烂的木偶玩具和塑料船模型,找不到那曾让她和妹妹烦恼的梳妆镜,她记得妹妹经常在镜子前面小心观察着自己那畸形的眼瞳,然后朝自己抱怨,在遇到自己的得意洋洋的炫耀之后,她便会不顾脏兮兮的衣服扑上来同自己玩闹。

  可这一切都没了.......她只能透过重新装饰的玻璃看到自己模糊的脸庞,连那张脸也不像自己的脸了?

  一阵冷风让她颤抖,某种东西涌上双眼,刺痛了她,就好像轻轻烧灼着的硫酸,她一抹脸颊,又是懦弱的眼泪,只有无能者才会流的东西。哪怕之前已经预想过了很多次,但当她真正面对真相之时,她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慢,就好像要停滞住了一般。若时钟也能停住多好,她以手背擦去眼泪,不敢再去看它。

  维尔娜浑浑噩噩向前走去,似乎花了百年才走过这一小段石台,路边斑驳的路灯渐渐被明晃晃的灯泡替代,那也是曙光基地的产物,不止是它,还有随处可见的甜美果子,让人流口水的罐头肉,精致的黑毛皮衣服,以及其他她所不知道

  的东西。而周围都是帐篷,小贩以及过往的行人。她走过这条曾经昏暗无比的狭窄地下隧道,再度向前迈去。这儿的一切都不比从前,就连这里的人也是,外站的陌生人取代了曾在这儿求生三十年的居民,夏天的名号取代凡瑟家的维尔娜,崭新的玻璃罩灯取代了发霉的钨丝灯泡,生锈的水管重新涂上防腐防潮的釉红涂层,等待着风干后的焕然一新,曾经长着烂蘑菇和黑苔的角落也堆满了各种木箱。

  他亲手摧毁了它,又把它扶起来,这难道就是一切的真相?他想要灰河站呐喊的是他非为维尔娜的名字?“权利是最让人着迷的东西,”他曾说过这句话,而他现在做的,不正是在夺取她的权力,不仅是她,他想要的更多,肥水站,大湾站头,海洋馆,还有更多,他想要整个地下世界。

  维尔娜不知自己的猜想正确,她只得浑浑噩噩向前走去,那些好奇的人惊讶地看着她兜帽下的残破面容,很快便各自离去,这里有更多的东西值得他们关注。而她,她也注意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人。

  在前方高台,斯夫和几名士兵们正在清点着木箱,他的老花镜一如既往地残破,他的眉毛浓黑而整齐,双眼迥然,那略微干瘪的手指正意气风发地指着角落里的推货车,他那讨厌的儿子跟在他身旁,拄着一根拐杖,神色严肃,昔日那吊儿郎当的表情至今已然收敛不少。当初正是他拿自己妹妹开着恶毒的玩笑,但现在,维尔娜很难从他身上找出当初那个纨裤子弟的身影,看来被驱逐出灰河站以后,他学到了许多,但他的腿脚仍旧不灵便。

  为了教训他,正是她亲手设下陷阱让他摔断了腿,看着他在坑洞里哀嚎,从他如今的状况来看,斯夫至今还并未找到治疗残疾的办法,也是,除非会巫术,在地下世界,想要治愈一个摔断腿的男人还是颇为困难的。而当斯夫被赶出灰河站,变得毫无作用之后,那些手握治疗资源的商人们自然不愿为他大费苦心。

  维尔娜做过许多事,对这件事却没有丝毫的后悔,当初的他活该摔断腿,但她也明白,现在如果想要让斯夫和他的残疾儿子欢迎她,那同样是一个妄想。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高台上的斯夫看了她一眼,维尔娜旋即低下头颅,转身离去,她还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来到这里,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他头发纯黑如墨,双眼同样犹如无光的隧道那般幽深,他出现得如此突兀,以至于维尔娜忍不住向后连着倒退几步,但被他一把拉住,他扶正自己。

  “维尔娜,”他的声音十分温和,言语中透漏着一丝惊奇和异样,“你居然活了下来。”

  一时间,维尔娜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她平日里素来的冷静和沉稳统统化为了惊骇和恐惧,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嘶哑地抬起头,“你为什么会认出我?”

  “我总有些神秘的小手段,”来人正是她梦中无数次想要杀死的男人,他此刻看起来既冷静又随和,身后如影子般跟着一个戴面罩的女孩和一个同样躲在兜帽底下的高个子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难道他识破了我的目的?

  年轻的男人看了眼她的拐杖,“你的腿脚不便?”他迟疑

  了几秒,“全身多处骨折,有移位现象,脸上的伤口虽然并没扩散,但也被感染得很严重,左眼视线模糊,视网膜脱落与晶体有部分脱位,维尔娜,你的身体正濒临崩溃,你本不该随意走动。”他还想说什么,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若我的家人失踪,我也会尽快赶回来。”

  维尔娜注意到他居然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症状,这让她更觉不妙,他竟能在一眼之下知道这么多,难道他真如传言的会巫术?维尔娜本能地将手指放在匕首上,瞳孔微缩,心跳的异常地快,可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她轻咬牙齿,将手指艰难地从腰间挪开。

  “看到你还活着我高兴不来不及呐,何苦这么小心防备我?”黑发青年向她伸出手,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真够虚伪,她突然想把他那灿烂的笑脸砸个稀巴烂,把他的眼珠抠出来捏成碎浆。

  维尔娜垂下眼皮,不知该说什么。

  年轻的男人把她的手拽住,“跟着我去曙光,对了,你妹妹呢?她跟你在一起吗?”他的手冰凉细腻,但就好像毒蛇一般让她觉得发烫,她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走在他身后。

  “维尔丽失踪了,”甚至早已死在隧道的某处,她是被你谋杀的,“我努力找她,但没有任何线索。”她黯然地保持沉默,一脸悲痛,她明白必须压抑自己的怒火,不能被他察觉。

  “我也是,”男子仿若不觉地呢喃着,“我也找了她好久,但始终没有找到。”

  骗子,维尔娜心头狂呼,她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忍耐。

  他们穿行了一大片隧道,来到了当初的广场站,那儿本来有个狭小的隧道,但现在只剩下一个圆滑的空洞,周围还有一层新砌成的泥砖墙,以及两个她曾见过的男人,他们打扮古怪,用古怪的裹布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和黑发男人身旁的那个兜帽男完全一样的打扮,但又和戴面具的女孩不同。

  刚迈出隧道出口,一阵潮湿的冷风向她刮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绝非地底下的那种缠绵的潮湿细风,它刮擦过周边废墟,卷起无数尘埃,陈年的旧桶与水泥钢筋相互碰撞,发出犹如千百头黑齐声咆哮的声音。冷冽入骨的寒风擦过她单薄衣服下的皮肤,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正一点点泛起,突然,她被一件大衣裹住,维尔娜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那让她憎恶无比的黑发青年只身穿着一件短衬衫,他竟然会把大衣给自己,维尔娜心头闪过一丝怒意,他非要演戏不可,那我就好好陪他演下去。

  当她抬起头,她又一次看到了曙光基地,那个被地下潜行者传唱了无数遍的白银巨剑,巍峨恢弘,足以比肩山峰,壮丽辉煌,丝毫不逊于旧日时代最奢华的宫殿,甚至犹有过之,而她,还有维尔丽却是地下世界里最早目睹它的人。

  潜行者们把它称作奇迹,但她只觉得反胃,这把巨剑底下,究竟又流了多少人的血,又埋藏着多少的阴影,在她看来,那根本就是一柄血铸的长剑。最终,她咬着牙跟着他走进“巨剑”旁的金属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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