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灵与刺客

  当晚,肥水站灯火通明,人群如流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只为了给这些荣耀的士兵们送行,肥水站的人准备了食物,明光,以及美酒招待他们,少女少妇们不顾矜持地高声尖叫,只为一睹自由之翼那帮游骑兵的真容,虔诚的隧道之母信徒们则为火焰之子祈祷,他们尝试为这些同信者献上百战百胜的祝福,护卫队的士兵们也和自己的父母,女伴,以及子女一同欢歌载舞。

  他们渴望荣耀,想要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无所畏惧,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也不能不怪他们如此信心满满,在另一侧,海洋馆所进行的那艰苦卓绝的清剿战争中,也没能凝聚他们如今这么多的士兵,这让他们信心大增。

  夏天静静地凝视着围绕火焰与灯光起舞的年轻男女们,心里不禁开始考虑起失败的可能性。也许到那时候,就是一副截然相反的哭诉,咒骂,哭号,伤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混乱和恐惧。

  这次若是失败,不知下一次他们能否还有勇气再次征战,兴许野男会背上罪恶的名头,这对夏天是件好事,野男在这儿的声望高得吓人。

  “你怎么不加入他们?”身后的薇宁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这女孩的身形越来越隐秘了,隐秘到让人不得不提防的地步,他不知道合成人是否真的宣称它们可以完全掌控她,但只能祈祷最好如此,当然,这女孩是一把无柄的双刃匕首,她对自己越致命,对敌人也会越危险。

  “这是场为死者欢呼的宴会,”他低沉的声音显得有点嘶哑,“看看那些最出风头的家伙,这些人也许明天会是最勇敢的那批人,“死的也可能最快,”我可不想抢了他们的风头。”

  “不论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在为野男站长的壮举而喝彩,他们以为是他主导了一切,他们将他奉为最英明的领袖,崇拜他,仰慕他,可他们不知道,是你促成了这一切,而他之前还反对你,”薇宁赤红的双眼中映衬着欢庆会场中央那团冉冉升起的篝火,这让她看起来更加猩红,就好似躲藏在影子中亟待捕食猎物的吸血鬼一般,她比夏天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要危险,也更加无法揣摩清她的想法。

  那一丝深藏夏天心底里的恐惧似乎被放大了,他深深吸了口空气,整个肥水站好似都被火焰的浓烟充斥着,这让他更加压抑,“你在怂恿我......”

  “我只是很奇怪,”她勾起一丝谨慎而危险的微笑,“你若想要在肥水站发展,想受人爱戴,想被人信任,就必须让别人看见你在做什么,可你总是躲在别人后面,玻利瓦,野男,一号先生,泰斯商人,乃是娜塔里娅,还有这些佣兵头子,你在藏着什么?”

  藏着什么?夏天低下头,“说不定我是在保持自己的神秘咧,”他说,“这样才能勾起美少女的好奇,不然若让你看到我肤浅的本质,你岂不是会很快失去对我的兴趣。”说罢,他站起身,“为了让你看到我心怀坦荡,女士,我想邀请你加入他们的狂欢,如何?”

  薇宁歪着头,“乐意之至。”

  两人便肩并肩从阴影中迈入人群之中。在燃起的篝火旁,火焰之子们围绕着烧的通红的一列火盆前跪地匍匐,衷心向火焰之母一遍遍地叨念着《三神圣经》中的祷文,“火祭祀”则在三座锈红的老旧石像中间静静跪拜着,它们宛如三个着了火的女人。橙红的光将他的脸染的犹如金橘,他宣称在火焰中看到了神明的指示,但从夏天的角度来看,他只看到了一个神棍在洗脑。周边,男男女女们或各自成团,或相互偎依,不知他们是在抱着愚弄的态度围观“火祭祀”的小把戏,还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见证真神的存在。

  在信徒面前否定神是一件愚蠢的事,所以一向喜欢调侃神明的夏天也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火焰,打量着木柴,炭块,以及某种黑油在其中劈里啪啦地响着,然后他看到有人把一只死去的猪架在篝火上烧烤。

  “这是为火焰之母献上的祈福。”

  夏天别过头,好奇地扫视着身旁的女孩,“你最近有看过《三神圣经》?”

  “当初大地之母陷入沉睡后,便是火焰之母将世间的猪带入地下,并让它们在黑暗中生衍繁

  殖,成为人类餐桌上仅存无己的美味食物,《三神圣经》第三卷第九章有言,昨夜刚刚翻到这卷。”

  夏天更加惊讶,不过他记得,好像在学校的时候,戴芙女士就说过,薇宁是学校同级学生里成绩最好的一个,那她爱读书也许就不那么奇怪。“跟你的学识相比,我的头脑就如荒芜一般,毫无任何智慧。”他难得地赞许了一句。

  薇宁咯咯笑了起来,“以夏天先生的手段,甚至可以让一个多年饱受辐射之苦的女孩眨眼间就恢复如初,何苦如此捧杀我一个只会背点圣经的小女孩呢?”

  “你要真是这样想就好了,”夏天眨眨眼睛,带着一丝丝嘲讽,“可你和娜塔里娅聊天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原来你在偷听我们谈话,”薇宁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了下去,她身上穿的是灰白色的牛仔,除了曙光基地的工作服,她平日里只穿着这个出门。“我记得那违反了安全管理条例。”

  夏天随手从隧道两旁的站台买了些许烤肉串,又盛了俩杯甜酒茶,“紧急的时刻总会有紧急的例外,那时候我们刚刚见面,我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帮我管理基地,娜塔里娅是个很乖巧的女孩,也很懂事,我就想听听她在背后说些什么,看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也知道,人总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而我对她寄以重望,事实上,她也没让我失望。”

  “如果我再把这件事告诉她.......”

  “那你一定是个黑心眼的女孩,”夏天痛心疾首地叹气,“我对你毫无保留,你却如此待我,真让人想哭泣。”

  女孩悄声安慰道,“尽情哭泣吧,夏天先生,我会记得您的眼泪,以及它的颜色。”

  他悲叹地饮下甜茶,希望这里面的酒精可以让稍稍迷醉,但他知道那不可能,卖甜酒茶的老板可不傻。

  他们又观望了一会儿“火祭祀”的神灵把戏,夏天实在看不到任何神灵显灵的迹象,便感无趣,他走向另一侧,那位来自灰河站的斯夫正和逃亡者们慷慨激昂,虽然他绝口不提泰斯商人的名字,但夏天还是能看出来,他在有意向其他人宣告自己背后的支持者有多么庞大的实力。这家伙在收买他们吗?他的怀疑多半是真的,那些人被他所带来的枪只,食物,以及其他物资所吸引,也纷纷认定他会带他们走出困境,甚至有人说想让他当站长,重新领导灰河站,对此事,夏天只能祈祷他最终不能如意。

  夏天转向另一处篝火,那儿是游骑兵所在的地方,但如今已经簇拥着一大堆少女和少妇,她们打扮得性感,准确来说说是暴漏,且几乎毫无保留地挤在混乱游骑兵的队伍当中,与他们欢声对饮,与他们高歌共舞,还对其中的年轻帅哥们上下其手。

  他看到俩名青涩的少女被一位帅气游骑兵的无聊笑话逗得咯咯直乐,第三名少女则朝他秋波送媚,一位熟稔的少妇与另一名青年女子正骑在两名游骑兵身上互相推搡,他看到左边的红衣少妇被对手褪去半边的肩衣,露出光溜溜的白嫩膀子,她大笑着对对手予以还击,扯掉的却是身下游骑兵的袍子,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斗鸡”游戏?

  一时间,夏天也分不清楚是谁在调戏谁。但毋庸置疑,这两位女士都是名副其实的“游骑兵”,这让他对自由之翼的高尚品质也产生了一丝存疑。

  也许这里才该是我的归宿,夏天如此想着,便朝这群人堆走了过去。可惜,人们认得他,纷纷让了开来,他悲哀地发现在场竟然没有哪怕一位少女敢对他上下其手,这莫非是权力的一大坏处,为何从没人提起过?

  最后,他发现了独自酌饮的拜塞副团长,他神情冷酷,形容枯槁,手里端着的仿佛不是解愁的甜酒,而是杀了他爹妈的匕首,如此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难怪没少女敢靠近他,就算是饥渴熟妇多半也会再三斟酌。“拜塞副团长,”他总觉得自己好似找到了知己,“不如我们喝一杯。”

  副团长冷漠地扫视他,就好像是在打量一只冒失闯进来的黑,但他只是随手扔给他一壶酒,然后自顾自地饮起手中的酒壶。

  夏天打开酒塞,大口饮下一小半,这浓郁到发腻的酸

  甜交加的甜果酒让他反胃,溢出的酒水趟过脖颈,让他更觉其味道酸腐。但他不知为何开始喜欢上这种甜腻的感觉。“人们都说你过去是个哑巴,”他打了个酒嗝,朝着枯瘦如柴的团长献上敬意,“我倒不觉得,怎样,不妨和我讲讲你是如何进入游骑兵的。”

  副团长瞅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地小酌几口,“为了女人,”他说,“为了她们中的某一个。”

  夏天哧哧哼笑了几声,“看来你失望了。”

  “不算太失望,”他不愿多说,夏天也不会多问,但他知晓此人至今未婚,想来又是一个惨绝人寰的爱情故事。

  他们彼此一口一口地对酌,好似默契多年的挚友,很快,酒壶最后一滴酒水也被夏天吞下,他撇下酒壶,向拜塞告别。“希望明天见到你,能看到你的部下大杀四方,”他瞧了眼那些凌乱到彻底失了风度的自由之翼成员,不由得微微一笑,“我可不想看到一群醉鬼。”

  拜塞轻点下颌,但他十分吝啬他的言语,于是夏天便在他的沉默中消逝在火光尽头。

  薇宁安静地坐在原地,双手捧着早已凉透的甜酒茶,面具下的双眼直勾勾注视着远处的篝火,透过暗金色面具间的缝隙,外人只能看到她的些许五官,火焰的纹路会被金属罩尽数遮掩,此乃工程师们的杰作。

  但凡外出,她都会戴上这个合金面罩。夏天趁着喧嚣繁闹坐回她身旁,但还是被她第一时间就察觉。

  回望“火祭祀”的雕像处,只见铁架上的烤猪早已消失了踪迹,多半是被人吃了,而原先的位置上,多了一只干瘪发臭的黑黢黢的尸体,状如猩猩,却又不太相似,它们的四肢颀长,面容狰狞可怖,让人几乎不忍直视,“他们在烧什么?”他低声发问。

  “我看到他们烧了一只黑.......”她指了指那在火中焦如黑炭的尸体,“他们祈求明天的对手能在火焰之母的注视下灰飞烟灭。”

  “那他们成功了没?”

  “这只成功了,其他的不知道,”薇宁垂下头轻啜凉茶,“明天我要跟着你去吗?”

  夏天点点头,他看着左侧,两个年轻的男孩女孩正依偎在一起,说着甜言软语,谈着山盟海誓,手脚极其不安分,他收回目光,微微下垂注视着地面,“想要让人敬畏曙光,我们就必须展现出让他们折服的力量,你和五号会在明天大放异彩,对这点,我确信无疑。”

  “需要我去对付那只黑之王?”

  夏天沉默了许久,让人以为他在思忖着什么,但他只是保持着沉默.“不需要,”他说,“五号一个人会去解决它。”

  薇宁透过面具对上他的眼睛,但他依旧双目下垂,“你对他如此自信?”

  “并不,他若死了就死了罢。”

  “你在担心我吗?”薇宁的双眼平静如水,她的语气依旧不急不躁,犹如陈年的井水,“我可不认为你会.......”

  他再度浮起微笑,“让一个可爱的女孩去冒险?这可不好说,不过说实话,你比五号要重要得多,毕竟你晚上还可以暖床,而他不能。”

  对他的话,薇宁没有回应,她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在手掌裸露的缝隙间,她看到了那道道血红。“因为这个,我会成为什么,”她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怪胎,异种,杀手,神灵,或是一个普通人,”夏天侧身,他注意到那两个年轻的男女已经走向一侧的阴影,“你比其他人的选择要多得多,但你得明白,一个人很难同时演好几个角色,而这一切后果都得你自己承担。”

  薇宁盯着自己的手想了很久,也没法想出自己到底想成为什么。

  “夜深了,”夏天深深吸了口气,“到此为止吧,祝你有个美妙的夜晚。”

  薇宁点点头,没过多久,两人便一前一后往回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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