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二章 德不配位

  在第二殿经受过重创,

  又燃烧本源近乎跑了小半个地狱,

  这一刻,

  楚江王的魂体本就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停,

  仿佛风大一点都能将其吹灭。x23us.com

  更别说现在,

  一只手已经插入了他的身体,

  等于是本就站在悬崖边的他,

  又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一代阎罗,

  即将陨落在象征着阴司至高无上权力中心的城墙上,

  这不得不说,

  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这是一种无法逆转的结局,他的陨落,已经被注定了。

  下方,城内的很多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官差们还不晓得,又一尊阎罗即将从这个世间消失。

  千年时间,哪怕是对于阴间的存在来说,也算很长了,长到好几代阴司的官差们,早已经习惯了泰山小庙上的高高在上,习惯了十殿阎罗的镇守一方。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优秀的体系,一切体系,只要是习惯了,那都是好的体系。

  安律师曾不止一次地在周泽面前像是个神棍一样喊着:“要起风了,要起风了!”

  可能,

  安律师本人也没料到,

  这一场即将席卷地狱的大风,

  居然是由自家老板,

  亲自开始的。

  平等王陆死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但因为那一次周泽和赢勾大闹地狱,被硬生生地搁置了下去。

  而这一次,

  一年半前自己按停的东西,

  即将又在自己手中重新开始。

  世事无常,却总有迹可循,画来画去,就越来越像是一个圆。

  …………

  第一殿,

  秦广王蒋站在深渊小地狱的一侧,

  伸手将身边的桃树一推,

  落英缤纷,

  树根被拔起,

  这棵地狱唯一的一株、当初好不容易才移栽下来的和阳间无二的桃树,

  坠入了深渊之中,

  结束了,

  留着它,

  也没意义了。

  再心爱,再珍惜的东西,

  都将不再有任何的意义。

  第二殿,

  幸存的几个紫带子判官横躺在废墟一般的第二殿宫墙一侧,

  几个人脸上都挂着麻木和迷茫的神情,

  仿佛,

  天塌了,

  是的,

  对于他们来说,

  这天,

  确实塌了。

  塌得莫名其妙,

  塌得猝不及防,

  塌得就像是一句玩笑,

  塌得大家伙现在还很是恍惚。

  前一天,王爷闭关还阳,

  今天,王爷陨落地狱。

  他们看不到什么风云大势,

  只清楚没了王爷之后,

  这第二殿,将迅速沦落到和被血洗过的第九殿无二。

  甚至,第九殿上下基本被血洗过了,已经空了,但他们,这些在月亮岩浆之下幸存下来的人,将被打上标签,继续面对着苟活的未来;

  可能,

  这反而会是一种更大的煎熬。

  第三殿,

  宋帝王余正坐在亭子里,

  听着苏先生唱戏,

  苏先生明明唱的是一段悲伤的曲儿,

  但宋帝王余却越听越笑得开心,

  开心得身子开始颤栗起来,

  手中的茶杯开始有茶水不断地洒落而出,却毫不自知。

  他要笑,

  他要开心,

  越是刻意什么,其实就越是在逃避什么。

  他不承认,

  不承认,

  绝不承认!

  第四殿,

  五官王吕站在血河边,

  望着河中不断翻滚的白骨,

  表情淡漠,

  一卷卷文档从其身后飘散了出来,落入了血河之中,开始消融。

  这些记载,这些文档,这些东西,都没意义了。

  新来的人,会重新做,不会珍惜这些,所以倒不如一次性地丢个干干净净!

  第五殿,

  阎罗王包坐在大堂上,

  望着自己面前的那尊狗头铡,

  目露沉思。

  狗头铡上,寒光依旧,

  但阎罗王包的眼神里,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一抹精光。

  不复的是刚毅,

  剩下的,

  唯有蹉跎。

  第六殿,

  卞城王毕坐在苍茫的放逐小地狱高坡上,在其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土坑,官差们押解着身上带着罪孽的亡魂开始执行活埋的酷刑。

  卞城王毕伸手抓起一捧冻土,

  放在自己的脑门上,

  慢慢地松手,

  宛若要将自己一起活埋,

  若是活埋能一了百了,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总比继续活下去,继续站在外面,

  看着那新人笑时,

  自己到底,

  该不该去哭?

  第七殿,

  泰山王董站在一幅画前,

  画中人白衣潇洒,身边还站着一只憨厚的猿猴。

  泰山王董慢慢地伸手,将自己头顶上的王冠摘了下来,放在了画前,

  感慨道:

  “丢了,都丢了,守不住了,真的守不住了。”

  从府君时代,到阎罗之一。

  泰山的道统,其实一直不在他手中,但他却活得像是一个象征意义。

  现在,

  连这仅存的象征意义也将被剥夺。

  没了,

  没了啊。

  第八殿,

  都市王黄冷眼看着下方在大鼎之中烹煮的万千亡魂,

  伸手,

  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方砚拿起,

  丢入了柴火之中,

  以后,

  御笔朱批,

  再也用不上它喽,

  不如烧了去,烧了去,捎……了去。

  第九殿,

  一名红带子判官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目光空洞。

  第十殿,

  轮回王薛一把将桌上的案牍全都推翻,

  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

  当初,

  十殿阎罗少了一个平等王陆,

  代表着圆镜的破损,

  现如今,

  再少一个楚江王厉,

  意味着这种分崩离析已经无法阻止。

  每个人都在感慨,

  每个人也都在伤感,

  每个人也都在无奈,

  但每个人,

  都不是无辜的。

  唯一的一个不同的平等王陆,也已经彻底消散在了一年半前。

  刺儿头被早早地拔掉了,

  剩下的,

  就是一锅的青蛙,

  温水已经被烧成了开水,

  跑不掉了。

  楚江王慢慢地抬起头,

  继续看着周泽,

  密集的萤火在其身边开始逸散,这是楚江王最后残存的本源。

  不是自己主动交出来的,周泽都不会去吃。

  因为这意味着很大的麻烦,吃了,容易消化不良,也容易中毒。

  而且,

  这些本源早就所剩无几了,

  比之前老猴子临死前给自己的都要少太多太多,

  大部分,

  都已经消耗在了追逐的过程中。

  “为…………为什么?”

  楚江王还是不解,

  他此时和阳间被杀前的普通人一般,所追求的,无非就是个死,也想要死个明白。

  “我……做到过。”

  “然…………然后呢?”

  “它很难。”

  “然…………然后呢?”

  “所以,我知道你肯定做不到。”

  “…………”楚江王。

  今日,

  楚江王第三次想到了那道菜名。

  这事儿,我做到过。

  所以我知道他有多难;

  连我做起来,都这么困难,

  那么,

  以你的水平,

  根本就做不到了。

  所以,

  既然留着你的命也做不到,

  还是去死吧。

  很残酷,

  很现实,

  带着一种冷冰冰的质感。

  这一刻,

  楚江王清楚,

  自己的结局已经被注定了,

  无论他再说什么,无论他再许什么,

  对于眼前的这个男子来说,

  他都不在意。

  在他的眼里,

  他看见的是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

  他不在乎他曾经打下的江山,不在乎他曾经坐在白骨王座上俯瞰脚下的万里疆域;

  不在乎日月星辰的变化,也不在乎阴阳的改变。

  “我……我很好奇……当初的你……为什么要去阻止……”

  周泽慢慢地抬起手臂,

  一代阎罗,

  被他举起。

  本来是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废话的,

  但既然牵扯到了当年的事儿,

  也不妨多说两句。

  “因为……当初我坐在那个位置上。”

  语气中,

  带着不满,

  带着厌恶,

  像是遇到了一件麻烦,自己又不得不去处理,总之,很不情愿。

  因为当初我是地狱之主,

  当阴阳的变化要出现时,

  他只能上去阻止。

  毕竟在赢勾的字典里,

  没有“逃避”两个字。

  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成功了,他也因此陨落了。

  但他没有后悔,有的,还是那种对麻烦的厌烦以及……嫌弃。

  “最后…………最后…………一个问题…………”

  楚江王的声音已经很小很小了,

  随着残余本源的大部分消散,

  他的意识也在越来越模糊,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十个…………会走到今天…………今天这一步…………”

  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可能在还阳之前,可能在赢勾来到他的宫殿门口时,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

  他懂了,

  在他过泰山而不得入时,他就懂了。

  他的死,

  是十殿阎罗体系崩盘的关键一推,

  他的死,

  将宣告十殿阎罗的体系完全崩盘。

  老的,将下去;

  新的,将上来。

  菩萨骗了他,

  不,

  菩萨没骗他,

  当初他还阳前去问菩萨,菩萨和他说的是舞台,一个时代,一个舞台。

  他以为菩萨说的是赢勾,

  其实,

  菩萨说的是他。

  菩萨说愿意再等一甲子,

  阎罗们也都以为还有一甲子的风光,

  但其实,

  不到两年!

  菩萨,

  等不及了。

  是啊,

  他确实是等不及了,就等着我……死了。

  楚江王在等,

  在等赢勾给自己答案。

  赢勾看着他,

  开口给出了答案,

  在听到这个答案后,

  楚江王的身躯,

  彻底崩散,

  消散于这茫茫地狱阴间,

  在消散的刹那间,

  他似乎还在回味那个答案:

  “德……不……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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