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乐城的城守姓胡,叫胡怀,燕人,早年是军中文书出身,后又升迁进了燕京为一部衙下行走,再之后大燕伐乾攻晋战事兴起,他被派遣为军械官押送物资上前线。
运气不错,领着一众民夫缴械了一支闻人家溃兵,生擒了闻人家的一位公子,得赏升迁,再之后,几场大战下来,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尤其是在靖南王领军的第二次望江之战中,其作为燕军后勤的代表和徐有道等配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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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当时郑侯爷升迁至雪海关总兵,胡怀就承了盛乐将军衔,入主了盛乐城。
燕国不似乾国,文武的区分在燕国并不明显,从文官变武将亦或者从武将变文官,都很常见,许文祖当初就是从文官变成了南望城总兵。
当年得知自己要去盛乐城赴任,接替郑伯爷时,胡怀真是高兴坏了。
彼时晋地刚占不久,燕国朝廷负担极大,所以变相地成了晋地各路军头“跑马圈地”的时代,谁的地盘好,谁的地盘富,谁的日子就过得最好。
而现在的郑侯爷善于治理地方的名声,就是在盛乐城打响的。
那时的盛乐城,有作坊,有产业,商队往来,货物流通,北接天断山脉的物产,可谓红红火火。
胡怀原本以为自己运气真的很不错,能捡起一个现成的桃子。
等到他率领麾下部曲来到盛乐城时,
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直娘贼,
城内百姓十室九空也就罢了,方圆区域的村庄竟然也基本不剩什么生息;
甚至,
连盛乐城的大门,竟然也被拆掉运走了!
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胡怀对郑凡可谓是恨之入骨,自古以来,就没见过这般“刮地三尺”的。
但伴随着郑凡一步步高升,权柄,威望的层层高涨,到现在,可谓真正的如日中天。
胡怀心里的怨恨,早就烟消云散了,动辄将自己当作郑侯爷的传承者自居,逢年过节,胡怀还会托人向平西侯府送礼。
平西侯府的礼尚往来,是四娘负责的,对这位“自投门下”的盛乐将军,侯府这边倒是没冷落人家,每每也都回礼。
再加上人家位置确实好,有朝一日要是侯府打算起兵造反,盛乐城是个绝佳的接应位置,故而,侯府的礼单上,也就续上了这一位胡将军。
胡将军生辰以及其母亲诞辰包括其妻妾生了孩子等等,侯府都会有礼送到。
偶尔,还会有郑侯爷“亲笔”书信送到胡将军手中,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但郑侯爷在上川县城时,还问了句:现在的盛乐城守备将军是谁来着?
当一个势力,发展壮大到一定程度后,它自然而然地会吸引周边的小势力进来投靠,彼此之间,形成一种关系网。
郑侯爷平日不是出门打仗就是在家练刀和练针,
自然是没功夫去做这些的,但下面人自然会帮他分担。
故而为何新君会早早地和郑凡通气,宁愿将玉盘城这颗晋东的钉子交割给郑凡也要换得郑凡对望江以西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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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怀只是其中一个,晋地其他军头子呢?
李富胜就不说了,李富胜之下的那些各地驻扎的军门,认为自己曾和平西侯有袍泽之情现在也关系热络的又有多少?
不过,
胡怀将军这些时日,日子可是真的有些不踏实。
平西侯府先来了一个女人,一来,就要他派兵帮其捉拿盛乐城附近的各路参与人口买卖的势力。
当年,郑凡去雪海关,将盛乐城的家底全部搬迁走了,胡怀自然没有那种经营本事,但有一桩买卖倒是保留了下来,那就是野人奴隶的贩卖。
也正是靠着这个营生为支柱,胡怀才能在盛乐城养得起兵,将日子勉勉强强地过下去。
现在,被这般抓了一大批,这下面的买卖,还怎么做啊?
不过胡怀更清楚的是,这个女人,此时代表的是平西侯府的意志,他是不敢得罪的。
不仅如此,眼下新君登基,昔日的六爷党成了皇党,平西侯的地位,再度提升,得罪了平西侯府,人家甚至不用玩儿阴的,动动嘴皮子,随意地上个折子,自己这个盛乐将军就得挪窝。
与其这样,不如铁了心地抱侯府的大腿,为此,胡怀更是亲自接了女人的命令,领着麾下的兵马于冬日进入了天断山脉讨伐一个熟野人部落。
而今日,一名盲人在一众飞鱼服护卫的簇拥下,进入了盛乐城。
……
“找着了么?”瞎子见着四娘就发问。
“找着了接手人,但正儿八经地将人贩进来的,是天断山脉内的一个熟野人部落。”
黑色的产业链,早早地就形成了。
野人奴隶,是一门好营生,尤其是在当下环境下,晋地因为前几年的战乱,人口锐减,在局面稳定需要恢复发展时,劳动力短缺的问题就很严重,故而进一步地刺激了对野人奴隶的需求。
野人那边,虽然诸夏之人都称他们为野人,但实则,他们自己并不认为是一个族群,尤其是熟野人部落,反而更认为自己是晋人多一些,和那些未开化的同族压根不是一路。
故而,当奴隶贸易兴起之后,熟野人部落开始负责攻打抓捕那些生野人部落,然后再卖给晋人。
了凡小和尚,就是被一个熟野人部族抓过来,连同其他野人奴隶贩进盛乐城的。
然后,再几经转手,被卖到了上川县城的红帐子当预备相公。
“嗯。”
瞎子点点头,坐了下来。
“那个小和尚,你看过了么?”四娘问道。
“看过了,但,其实都在这张图里。”
瞎子将郑凡画出来的那张图拿出来,展开;
“我出发时在路上碰见了主上,主上将这张图交给了我。我在上川县对那个小和尚做了一些治疗和引导,但无非就是将这张图的画面,给更细腻了一点而已。”
“我还以为你已经从那小和尚脑子里搞到了时间地点人物。”
其实,只要找到地点信息就可以了,有了确切的位置,就能从雪海关那里发兵过去。
瞎子摇摇头,道:
“我检查过了,那个小和尚就算是吃了一些黑草,导致精神出了点问题,又可能是受到了一些惊吓,出现了认知错乱,精神分裂什么的,这些,都可以治。
甚至,不担心把他彻底变成白痴的话还能直接搜魂。
可问题是,这么做,没用。”
瞎子伸手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主上认为那小和尚是精神出了问题,实则是曾遭受过来自精神上的冲击。”
“冲击?”
“对,就是精神力的横扫,不是刺激,就相当于,是我喜欢用的那种手段。”
“明白了。”
“嗯,就是这样,其实,人的精神和人的身体一样,小伤,都能慢慢复原,但如果把脚切了,把手切了,还能再长出来么?
同理;
那小和尚的记忆,不是说忘记了和想不起来,而是被毁掉了一部分,精神出了创伤,我没办法复原他,哪怕是颠峰时期的我,也没这个能力。
就像是最顶尖的外科大夫,至多给你接肢,续肢,或者,换个假肢,而不可能凭空的,给你做一个原配补全回去。”
“你觉得,是谁对他造成的这种伤害?”
“大概,就在画里吧。”
“是刻意对他下手么?”
“应该不是,单纯地对他一个小和尚下手,没有意义,大炮打蚊子,纯粹图开心么?
我觉得,这更应该是一种群体性的精神渲染,不是洗脑,不是狂热,也不是皈依,而是用精神力,直接尝试渗入和操控。
意志坚定的人,往往更能抵抗,但同时,受损会更严重。
当初我接触过这小和尚和他师父,他师父曾骄傲地对我说,这孩子,有慧根。
这不是化缘时说的那种客套话,比如这位女施主,你和我佛有缘。
确切地说,他师父认为,这孩子,是他这一门的师祖转世,这个且不论是真是假,但至少可以说明一点,这孩子佛心坚定。
所以,当一个外人企图用精神力的方式强行去更改他的信仰时,他本身的坚定佛心,就会形成极为强烈的排斥。”
“然后呢?”
“然后大概会发生两点,一点,就像是你现在看到的,他脑子受创了,精神上落下了残疾。
第二点,就是可能别人在被控制时,他得以挣脱了。
这就可以解释,他是如何逃出来的。”
瞎子伸手在茶几上比划了几下,
“其他人可能都被同化了,对某件事物,某个存在,有着极为强烈的向心力,亦或者叫……信仰。
在这种前提下,他们自然不会被严加看管,因为精神意志的羁縻,往往比现实存在的锁链,更为牢靠,也更难打破。
他,是个例外,这也是没什么身手的他,却能够从那里逃出来的原因。”
“他师父呢?”
“他师父显然,没有他佛心坚定吧,呵呵,这也正常。”
“也就是说,在雪原极北之地,那个冰层下面的存在,拥有精神力量?”
四娘指着画中冰面下的那道身影说道。
“不一定是他,天天的宠物里,那只狐狸如果道行再高深一些,其实也能做到,人,如果有这方面的天赋,稍加训练,也能做到。
专攻此道的炼气士,不也有镇压人心智的术法么?
西方,应该也是有精神系魔法师的。
再通俗一点,野人的星辰接引者,蛮族的祭祀,吃这一口饭的,真正道行高深的存在,必然也是会这种手段的。”
“主上对这件事,很重视。”四娘说道。
“我知道,来时主上和我谈了一会儿,我同意主上的看法,确定了位置后,咱们就动手,甭管那预言到底是真是假,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既然成了咱们床垫下的那颗豌豆,就必须要取出来。
对了,这个比方还是主上说的,呵呵,咱们的主上,可是越来越公主了。”
说到这里,
瞎子又拍了拍脑门,道:
“忘了告诉你了,主上和剑圣回去的路上,在望江江面,遇袭了。”
“遇袭了?”
“嗯,两个江湖人,加一个炼气士,不过有惊无险。”
就在这时,
下面有人进来禀报:
“两位大人,我家将军回来了。”
出征天断山脉的胡将军,凯旋。
因为是强行攻打,所以还折损了一些人马。
胡将军本人,肩膀还中了一刀,被包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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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瞎子“一眼就瞧”出来,包扎处没有伤口,但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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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将军则拍着胸口表示这不算什么,愿意为侯爷效死,再接上上刀山下火海云云。
瞎子很耐心地陪着胡怀将这出戏演完,
是的,
虽然姬成玦当上了燕皇,
但瞎子从未放弃为日后的造反做准备。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别看现在主上和那新君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这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天天喜欢吃沙琪玛,是他瞎子教的;
以后,等主上有孩子了,还能再教的嘛。
想一想,
主上和四娘的孩子,
在一众魔王叔叔们面前,
喊着要龙椅,
啧啧,
这些叔叔,敢不赏脸帮一下?
至于孩子到底要怎么才能生出来,慢慢找法子呗,一树梨花还能压海棠呢,时间,很足。
胡怀满足了,也舒坦了,自此之后,他觉得自己,就真的成了侯府麾下的一员;
可怜的是,他并不知道,平西侯爷压根没记住他的名字。
俘虏,开始被审问,因为是熟野人,所以会讲夏语的人不少,审问起来,也方便。
而瞎子和四娘,则着重在了缴获品方面。
金银财货这类的,四娘之前就说了,不用,所以,余下的,则是带着文字性以及不是那种平时生活所用的器具。
“我觉得,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四娘说道。
瞎子摇摇头,道:“希望,总是会有的,你看……”
从缴获的物品之中,
瞎子拿起了一件袈裟。
它被拿来包裹着一块玉石,玉石,被瞎子直接丢到了一旁,袈裟,则摊平下去。
四娘走了过来,
袈裟上,
画着一张地图,地图有些潦草,也很简略。
也不晓得是了凡小和尚画的还是他师父画的。
“你看,要相信希望。”
瞎子笑了,
这张地图不精确,但已经指明了一个方向,雪原很辽阔也很浩瀚,极北之地,面积其实很大,没这地图,相当于是鱼塘里捞针,有这张地图,则是鱼塘里抓活鱼了。
“好了,咱们可以回去了。”瞎子说道。
“回去后呢?”四娘问道。
“按照主上的意思,即刻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