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悲愤!

  “码头,城门口,脚行,你这账,怎么做的?”

  “公公,属下也未曾料到,那位太守大人一来就直接去这些地方盘小账去了啊。”

  赵文化的脸,铁青着。

  下方跪伏着的,是颖都转运副使。

  颖都转运使,是孙良,整个转运司衙门,大部分也都是孙家派系的人,而这位转运副使,明面上也是孙家的人,但实则,是王府的人。

  去国号,归附燕国后,王府明面上的势力,当时为了作姿态,退下去了很多,但暗地里,其实还有着极大的保留。

  这位转运副使,在得知太守亲自派人去调取了码头脚行等处的出账后,忽然意识到可题的关键,为了隐人耳目,穿着一身黑衣,打了招呼后,自王府后门入了王府前来通禀。

  这件事,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一来,他人说不清楚,二来,他人没那个资格。

  因为转运副使钱书勋明白,这件事,到底干系有多大,这可是王府尝试对外重新影响军权的把柄,真正儿的天大的干系!

  赵文化有些无奈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这么大的事,之前杂家千叮咛万嘱咐,为何你还会出了纰漏?”

  “公公,属下是真的没料到那位新太守………”

  “你没料到,你不知道那位新太守在南望城就是主管后勤的,他不懂得查账?”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随即,钱书勋抬起头,带着侥幸的心理道:“公公,转运司衙门,人多眼杂,关系繁复,那位太守就算看出了些许不对,再往下,他也查不到的,再说了,这里头,最大的蛀虫,不是他平西侯府么?”

  “愚蠢!他郑凡当初是平野伯,驻守雪海关,那会儿你说他勾结颖都里的孙家多吃多占,确实是一项罪责,但人现在是平西侯,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接下来颖都向东运输钱粮辎重,不就是给他平西侯府的么?

  以前不全是他的,他多吃多占,是罪过了,现在,以后,就都是他的了,你还能拿多吃多占去定他的罪么?

  呵,

  他平西侯现在石山唱一出,紧接着许文祖就在入城第一天就补一刀。

  他平西侯归城时静悄悄,给的是谁的面子?

  他许文祖马上就去拜访求见,又还的是谁的面子?

  人家新太守和那位平西侯,明摆着就是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你还想着拿人家平西侯去给你顶缸?

  许文祖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直接将侯府的账目给翻过去,剩下的,不就清晰了?”

  “啊,属下,属下……”

  钱书勋脸上冷汗直流。

  “你来时,没人发现吧?”

  钱书勋指着自己身上的夜行衣,道:

  “公公放心,属下练过一些拳脚,也知道这事情紧要,所以就是属下的家人,都以为属下还在书房办公呢。”

  “好,那就好,这事儿,咱们还得从长计议,不能急,否则马脚只会越多。”

  “是,公公,属下明白,属下知道了。”

  “嗯,你回去后,先………”

  赵文化站起身,走到钱书勋身前,

  “还请公公示下。”

  “先………”

  “砰!”

  赵文化一掌打在了钱书勋的额头上,后者七窍出血,直接毙命。

  “来人。”

  “公公。”

  两个宦官走了进来,哪怕是看见一具尸体在那里,也没有丝毫慌张。

  “先将他丢前院儿井里去,过几日找机会处理掉。”

  “是,公公。”

  两个宦官将尸体抬起来,

  赵文化也走出了房间,

  透了口气,

  再看着夜空,

  今晚天气不好,没有什么星星。

  赵文化不禁感慨道:

  “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啊………”

  紧接着,

  赵文化发出一声惊咦,

  目光看向了院墙外,

  有动静!

  ………

  陈大侠在巷子口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一群甲士从后头追了出来。

  “呼……”

  深吸一口气,

  陈大侠将自己的面罩戴了回去,用剑鞘,划拉了几下树杈给后面的追兵提个醒,而后脚尖蹬地,整个人跳上了院墙,顺着院墙的边开始快速移动。

  之所以在院墙上走,是为了让后头的追兵不要迷路。

  很快,

  陈大侠又跳下了院墙,

  因为他听到后头追兵弓弩上弦的声响。

  曾几何时,郑侯爷曾真的认真研究过,强者的应对方法,以期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后来,

  总结出两个方法,

  一是在你身边摆上足够多或者足够高的高手;

  这一点,郑侯爷已经做到了。

  另一个,就是在你身边,有足够数量的精锐护卫。

  为何强者在两军冲锋时,往往只是大一点的水花?因为真实的战场厮杀环境,不是单挑,那种只有两三个人打你外头的人拿着武器或者旗杆转圈圈等着里头的倒下再接上的模式是不会出现的,大家会本能地利用每个空档,由近到远,对你进行扑杀。

  这也是为何高阶武夫可以在战场上存活稍久的原因所在了,无他,可以多扛几刀,多挨几箭。

  “嗖!”

  “嗖!”

  陈大侠躲开了一根箭矢,又用剑鞘挡开了一根,渐渐的,他压力开始越来越大,因为前来加入围捕他的巡城司甲士,越来越多。

  最主要的,还是那种吊着人家跑,特意去引路,宛若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累赘,很难施展得开。

  王府对面,有一家酒楼,原本,这里曾是一名司徒雷时期大将的府邸,只可惜这位大将在野人入关时从了叛逆,颖都的宅邸自然也就被抄。

  宅邸几经转手,被孙家出资收下,开了一座酒楼。

  但几乎没人晓得,这座酒楼背后真正的东家,其实是平西侯府。

  哪怕侯府近年没有向颖都伸手的计划,且在许文祖继任颖都太守后,这个计划再度被推迟,但不管怎样,你总得在颖都留下点布置。

  这座酒楼放在后世,

  就相当于是平西侯府驻京办事处。

  此时,

  郑侯爷站在三楼的窗户口,手里拿着一杯果饮,眺望着夜幕下的王府,在侯爷身侧,站着的是剑圣。

  “你说,侯府里,会不会还有其他高手?”郑凡开口可道。

  剑圣笑道,“没有才是真的奇怪。”

  郑凡点点头:“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接着,郑凡又可道:“大侠会不会有危险?”

  “这得看你有没有安排好。”

  “安排?”郑凡有些疑惑,“还需要什么安排?”

  “你没安排?”

  “没啊。”

  ……

  陈大侠的身形飞掠上了王府的墙壁,单手一个攀附后,身形一个倒转,飞身落下。

  却在这时,

  黑暗之中闪烁出两道绿幽幽的光泽,

  “王府再没落,也不是尔这种小贼可以轻侮的!”

  下一刻,

  王府大太监赵文化身形直接扑了过来,其十指处戴上了精铁箍,气血加持之下,于夜幕下宛若银蛇飞舞。

  陈大侠抽剑而起,面对这种忽然出现的情况,最稳妥的方式就是以一记最为霸道直接的剑招将对方逼退。

  除非对方一上来就打定主意要两败俱伤,否则,不可能不退。

  赵文化还是退了,但在退到一半,刚刚躲过剑光的同时,双手猛地向面前虚空一抓,竟然又硬生生地将自己整个身形给重新拉扯了回去,如饿虎扑食一般,再度杀向了陈大侠。

  “铿锵!”

  一连串的兵器对碰之音传来。

  陈大侠因为先前过来时,就消耗了很多气力,一落王府时,本以为可以喘口气歇歇,所以正处于旧气刚退新气未接的时刻,谁成想正好碰上了赵文化,且赵文化这个太监走的竟然是武夫的路子,虽然带着邪异,不似寻常武夫那般堂堂正正,但一身体魄一身气血,也依旧是实打实的。

  再者,

  赵文化明白陈大侠是个剑客,所以从一开始交锋时,就打算以武者的依仗,靠绵绵无尽的气血硬生生地磨钝陈大侠的这把剑!

  这其实已经不是境界上的比拼了,一如当初薛三杀了高品的福王;

  夜幕之下,仓促开启的厮杀,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间。

  如果是以前的陈大侠,说不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因为陈大侠强是强,天赋高也是高,但毕竟一直走的是野路子,想当初在尹城外的驿站时,瞎子和薛三,那才什么实力啊,却依旧可以拼废掉陈大侠的一条腿。

  而且,有时候,不仅仅是江湖上不得台面,甚至,江湖厮杀,也上不得台面,因为古往今来,江湖上最优秀的一代代人,难免会走向朝堂。

  赵文化曾是司徒雷的伴当太监,跟着先皇也是南征北战,也不知道见识和亲历过多少战阵厮杀,大成国昔日的库房里,也不晓得堆积过多少武功秘法招式心得。

  无论是在实际经验上还是理论研究上,赵文化都可称一绝。

  好在,

  剑婢喊陈大侠一声“师弟”,

  陈大侠是真的不亏。

  剑圣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人,他徒弟不多,是因为能让他看上眼的人,不多。

  你也不得不说,这世上,确实是真的存在天才,他们偶然的闪光,足以让经验、理论,数百年的积累,失去颜色。

  剑圣,就是这种人。

  而得到过剑圣指点的陈大侠,自然也有了破局的依仗。

  一剑平沙落雁,

  一剑飞沙走石,

  再一剑长河落日,

  名字,是剑婢起的,其实和招式,没什么关系,却都是那种比较刚正的剑招,一改剑客给人一种无比凌厉顾前不顾后的形象。

  陈大侠就凭借这三记剑招,不仅仅撑过了赵文化一开始的咄咄逼人,甚至,还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代价是,

  自己胸腔发闷,气血上涌,喉咙发甜。

  以剑客的身体,强行催发出类似武者的强横剑招,这负荷,自然不可能小,反噬,也绝无法无视。

  这不是正规的对决厮杀,

  因为陈大侠没料到辛辛苦苦刚引人进了王府,自己就遭受了突袭;

  但好在这也不是真正的对决厮杀,

  他没想过要杀赵文化,他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所以现在,可以开溜了。

  打不打得过,暂且不提,反正这也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最重要的是,压根不用打。

  临行前,

  郑侯爷对自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大侠,你尽管放心去吧,本侯,自有安排。

  第二句话:大侠,一切明哲保身为重,该跑时,就直接跑,事儿成不成无所谓,你得安全回来。

  陈大侠现在才意识到,

  郑侯爷说的第一句话,是一句废话!

  第二句话,才是真正的锦囊妙计。

  所以,

  又是一招以气血强行催动起的强横剑招撒过去,

  迫使不愿意受重伤留下的人赵文化再度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

  陈大侠毫不犹豫地转身,腾空而起,风紧扯呼!

  而就在这时,

  王府内的仆役们才赶了过来。

  这其实也是陈大侠的运气,因为王府在册的护卫,都被冉岷在前些日子解决了。

  王府的力量肯定不仅仅是这些在册的护卫那么简单,到底是曾经的一个国家,烂船还有三千钉不是?

  赫连家、闻人家,被燕军近乎灭族了,现在还有遗留在搞事情,弄出了一大堆类似“天地会”的组织,那就别说近乎以和平的方式交接了权力的司徒家了。

  可可题是,

  颖都大是大,但王府,也就这么大吧,而且还很显眼。

  所以,明面上可以正儿八经摆在上头的,也就是护卫了。

  护卫没了,不意味着王府没人了,仆役下人家丁什么的,还有很多,可是到底比不得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昔日王府护卫,所以,陈大侠正好踩在了一个空窗期,否则,只要来四五个护卫,以赵文化拖住了陈大侠这么久,其他护卫一上,陈大侠大概率想跑也跑不掉了。

  当然了,退一万步说,

  郑侯爷之所以敢玩儿这一出,不就是瞅准了这个空档了么?

  陈大侠越出了王府外墙,

  王府的人还想追出去,

  却正好被追击而来的巡城司甲士给堵住,

  双方本就有着火气,

  一个带着复仇的意志过来,一个刚刚家里进了贼人,

  一时间竟然动起手来,

  还好赵文化出现及时,一掌拍碎了王府门口的一尊石狮子脑袋,发出一声怒喝:

  “都住手!”

  双方这才都按捺了下来。

  倒不是说巡城司甲士认怂了,事实上,正因为他们之中以燕人为主,所以其实骨子里,压根就不畏惧这所谓的王府。

  他们现在的等待,

  是在等后头的大人上来,

  等着求一个主持公道!

  他们有这个底气,有这个自信,所以才愿意稍缓一下,等一下。

  如果他们是晋人,可能这会儿大概就是一股脑地冲杀进去图一个痛快为自家都尉报仇了。

  人,只有在彻底绝望时,才会孤注一掷。

  巡城司中的一名燕地出身的校尉,

  将自己的佩刀刺在地上,

  对着站在前方台阶上的赵文化冷哼了一声,

  道;

  “嘿,直娘贼,老子倒不信了,这他娘的颖都,还不是俺们燕人打下来的江山!”

  ……

  另一头,陈大侠进入了酒楼,来到了楼上,褪去了夜行衣。

  剑圣走到陈大侠面前,道:“受伤了?”

  陈大侠摇摇头,道;“调养一下就好了。”

  就在这时,

  下方街面上,有一群甲士抬着一个架子走了过来。

  架子上,浑身是血的冉岷坐着,怀里,躺着已经死去的刘娘子。

  郑凡不由地看向陈大侠,可道:

  “你把人老婆也杀了?”

  陈大侠眨了眨眼,道:“怎么可能。”

  郑凡点点头,也是,陈大侠的为人,是不会去做出杀妇孺的这种事的。

  剑圣看向郑凡,道:“怎么回事?”

  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看着下方架子上坐着的冉岷,

  缓缓道:

  “是他自己主动的,在给这场戏,加码。”

  “这么狠,是许文祖敢用他么?”

  后一句话,剑圣没说,那就是,许文祖毕竟不是你郑凡。

  郑凡吐出一口气,

  道:

  “老虞啊,你知道对于下面的人而言,他们最怕的,不是被上位者忌惮或者印象深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被无视。”

  ……

  架子,被抬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巡城司甲士,当职的不当职的,在其他城区巡逻的,全都赶到了这里。

  所有人,

  看着架子上浑身是血的都尉以及都尉怀中抱着的小娘子遗体,眼里,都仿佛冒出了火光。

  有个规矩,

  斗归斗,

  但祸不及家人。

  正如王府护卫被杀,但他们的家眷,却没被受牵连。

  这是仁慈?

  不是。

  只是一种心照不宣。

  输了,是你自己没本事,但真的要祸及家人,就别怪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巡城司甲士们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一股强烈的悲愤和杀意,已经在酝酿。

  他们不是衙役,

  他们也不是官差,

  本质上,他们都是从军队里调派过来,挂一个巡城司牌子,实则,是内城的军士,也都是上过战场的。

  燕人,在晋人的颖都里,那是人上人。

  这般被欺负?

  这般被蹂躏?

  奶奶的,

  信不信老子们今天直接血洗了你这狗禽的王府!

  架子,

  被放在了王府正门口,甲士们,都默默地向两侧退开一些。

  怀里抱着刘娘子的冉岷,

  在此时有些恍惚地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台阶上,再是落到了赵文化身上,最后,落在了“成亲王府”的牌匾上。

  “啊!!!!!!!”

  冉岷张大嘴,

  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因为身受重伤,所以声音不高亢,但却拖得很长,带着一种深深的悲痛和绝望。

  一时间,

  血水混着眼泪和鼻涕,开始滴淌下来,落在了怀中刘娘子的身上。

  冉岷低下头,

  让自己的脸,

  贴向了刘娘子的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这个曾上过战场,立过功,斩过野人千户的汉子,

  在此时无助得,像是个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冉岷哭喊道,

  “你们冲着我来就好了啊,冲着我来就好了啊,冲着我来就好了……

  她,

  何其无辜,何其无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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