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好!

  “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西林寨的楚军撤了,本王就回来了。”

  “楚人撤了?”郑伯爷马上意识到事情的变化,“其他军堡军寨呢?”

  “得等探马回来,不过,依本王看,楚人,是准备收缩了。”

  央山寨这个枢纽,在双方大军兑子的局面下,被郑伯爷一举冲破,焚寨收俘而归;

  东山堡和西山堡这两个前沿最为坚固的闸门也被破开后,余下军堡军寨完全处于了被分割等着被啃食的局面。

  这月余以来,燕军“摧城拔寨”速度奇快。

  楚人在镇南关以南的防御体系在被重创之后,无法再按照预想中的那样“御敌于国门之外”以及“消磨燕人的兵锋”;

  且连多阻滞一下燕人的进度以加剧燕人的后勤压力,这一点,和楚人自己所需要继续付出的伤亡比起来,还是不划算。

  故而,楚人选择了撤兵。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也算是那位楚国大将军年尧的及时止损了。

  可以想见,年尧为此会承担多大的压力,因为这种战略模式,本就是他布置下的,为此,楚人国内还给他安上了一个“土方”大将军的名号。

  指的是这位大将军在面对燕人时,只知道埋头筑城筑城再筑城。

  自己抽自己的脸,自己承认自己前期战略布置失败了,对于其威信,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最重要的是,

  郑伯爷清楚,

  年尧在国内的政治地位,和老田在燕国,压根没法比。

  这段时间以来,郑伯爷处理批阅这些折子,前到军中军纪,后到后勤补给,军中事务,因为靖南王在军中的绝对威望加持,处理起来,无往不利,就比如刚才,那俩总兵,也照样得跪下来认错受罚。

  后勤方面,也是平平顺顺;

  这就让人很舒服了。

  因为古往今来,大军出征,最让人头痛的,其实是后勤问题。

  燕军自己都清楚己方后勤压力很大,因为大军是横跨整个晋国在打仗,楚人那边也清楚燕人的后勤压力,所以一开始就想将战事耗和拖下去。

  但郑伯爷所“看见”的,后勤压力,应该是挺大,但后方各路官员,都在积极地筹措组织运转之中。

  有些折子上,会请求延期一些时日,也是有客观原因在;

  这种大方向的顺滑,让人很舒服。

  曾经,燕皇马踏门阀,最为让人诟病的就是门阀倾覆后,大燕的官场将如何填补?

  晋地战乱绵延,司徒家遭遇过叛徒,赫连家闻人家因为最先冒犯燕国,被燕军直接灭族,其牵连较深的家族官员,也都遭受了株连。

  但事实证明,不过几年的时间,不仅仅是燕地运转秩序,就是连晋地的运转秩序,在此时,都呈现出一种……不能叫高效吧,但真可以说得上很稳定。

  当然,这种稳定的表象下,则是燕晋两地百姓被压榨的现实。

  现在,还有大燕前几年的不断大胜开疆拓土的胜利支撑着,所以百姓的忍耐力,尤其是老燕人,还能扛得住;

  而战事若是再继续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亦或者是战局出现了反复,那真的是要出诗人吟唱“古来征战几人回”“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了。

  不过,眼下的局面,是楚人主动收缩了,这意味着燕军将更快更轻松地将镇南关以南的区域给打扫干净。

  同时………

  靖南王看着郑凡,

  道:

  “你应该来不及编练新兵了。”

  要提前发动了。

  一是为了应对楚人主动收缩的局面,再耗下去,就真的是为了耗而耗;

  二是为了国内大局着想,为百姓着想,也为陛下的身体着想;

  原本的计划是,梁程那边吸纳新兵员,进行编练,最好的局面就是在入楚前,不仅仅是将自己本部先前的损失给弥补回来,还得吹个气球;

  现在,时间限制,来不及了。

  “先前你的选择,倒是不错,准你从各路兵马中抽调五千人入你中军。”

  五千人,不少了,但放在数十万伐楚大军里,真不算什么。

  当然,这也不能指着一只羊褥,得来个雨露均沾,每个总兵挖个两三百号人。

  甲胄齐全,训练有素,战阵经验丰富,整合统筹好,就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精锐。

  再加上以郑伯爷现如今的威望,下面的军官也没人敢在郑伯爷面前炸刺,甚至,绝大部分还会心悦诚服。

  郑伯爷这次没推辞,也没惺惺作态,直接道;

  “是,王爷。”

  “你回东山堡,早做准备吧,望江那边,事情应该差不多了,能否快速完成伐楚之战,就靠你了。”

  “王爷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

  出了军帐,

  郑伯爷走到接水的地方,洗了把脸。

  阿铭走来,递来一条毛巾。

  阿铭穿的是花式长靴,田无镜脚下的,是和其身上甲胄配套在一起的战靴。

  郑伯爷现在的实力水平自然是做不到提前感应四周谁谁谁的气息的,再者,靖南王这种级别的存在,除非剑圣在这里,其他人很难提前感知到。

  这也是为什么郑伯爷好几次说着话,靖南王就忽然出现的原因。

  他的身份,可以让自己的外围甲士沉默;

  他的实力,可以避开绝大部分人的感知;

  但

  郑伯爷再迟钝也不会分不清楚靴子着地的声响。

  这就像是小六子在燕皇眼皮子底下依旧能够开展自己的“地下势力”一样,不是说燕皇真的看不出来,而是他们的目光太高,往往会忽略掉或者不去看也不去在意这些小小的细节。

  “要准备了。”

  郑伯爷开口道。

  阿铭则道:“好快。”

  “楚人开始收缩了。”

  郑伯爷回头看了一眼军帐门口,田无镜已经从里面走出来,进入他自己的王帐了。

  其实,郑伯爷曾问过剑圣他们这种级别的存在对周围事物的感知。

  剑圣的回答是,谁平日里会没事做在那里开着感知扫啊扫的,不累么?

  那时边上站着的瞎子微微皱眉。

  所以,除非田无镜想刻意地去“听”郑伯爷说了什么,否则,他是不会听到的。

  而且,以田无镜的性格,他才懒得去听这些悄悄话,只是,郑伯爷已经将谨慎伴成了一种本能。

  “帮我传递几个命令。”

  “主上请说。”

  “一,命金术可和瞎子带着从后方挑选出来的新兵回来,金术可入列,瞎子带着那些人去雪海关,先让瞎子做一做思想政治教育改造;

  二,让四娘做好交接工作,雪海关的事务,由瞎子接手,他能者多劳,一个人扛着了,让四娘过来,随我们一起入楚。

  三,通知宫望、公孙志,让他们挑选本部嫡系各四千,由他们亲自领兵。

  四,通知阿程,我部出七千人,野人王的第一镇给我带上。”

  将毛巾丢入脸盆中,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道;

  “最后一条,告诉剑圣,他的假期,结束了。”

  “好的,主上。”

  郑伯爷甩了甩手,走回自己的军帐之中。

  王印和虎符,还放置在那里,老田并未收走。

  郑伯爷坐了下来,

  开始写折子,

  着各路总兵,遴选麾下两百精锐甲士由校尉官带领,入中军,拱卫中军大帐。

  写好后,用印。

  这封折子,待会儿会被传递下去。

  之所以不直接让他们将挑选出来的精锐送到东山堡去,那是担心动作太过明显。

  只是多了一道流程,却能多一道遮掩,很划算的买卖。

  一些军事调动,是很难逃避有心人的二耳目的,郑伯爷相信,楚人的凤巢卫大概也是能探查得到,但,能晚一点就晚一点吧。

  最重要的是,

  老田的谋划,要借助“自然之力”,这一番布置,饶是郑伯爷第一次听到时都感到无比震惊,楚人凤巢内卫就算是再能抽丝剥茧无孔不入,想要短时间内洞察到燕军的这一番军事计划,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退一万步说说,就算是真的洞察到了,以这个时代的通讯速度,当年大将军收到这一则情报时,自己这边应该早就“轻舟已过万重山”,眺望荆城了。

  不知怎么的,

  可能真的是因为一次次被田无镜强行提起来上车,

  已经习惯了。

  弄得郑伯爷现在,居然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明明是深入敌后的一次极为惊险的战争绕后,

  但自己现在却觉得像是一场普通行军一般。

  虽然当初曾有过奇袭雪海关,但说真心话,楚人,可不是野人能比的。

  唉,

  郑伯爷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一时兴之所致,

  难抑中二情绪的喷涌,

  哼唱道:

  “无敌,是多么寂寞………”

  ……

  雪海关,

  伯爵府。

  天天坐在院子里,

  在其身边,有一只狐狸,还有一只黑猫。

  这孩子,

  从小到大,

  睡的是僵尸头顶,

  陪玩的是九世怨婴,

  最重要的是,就是魔丸,每每郑伯爷需要出去时,他都得跟着的,所以,绝大部分时候,天天都是自己一个人玩。

  他也不吵,也不闹,

  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也能开开心心地玩一整个下午。

  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自己乖乖爬上床盖被子睡觉。

  四娘每天来看一次,他也很是开心。

  现在,

  天天正在和两只妖玩。

  无论是狐狸还是黑猫,都知道这位小主子的身份尊贵,所以也是尽力陪着一起玩。

  好在这位小主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倾向,脾气还挺好,白天拉着他们一起逛逛走走看看,晚上就将自己的零嘴分给它们吃。

  外面的世界,就算是对于妖而言,也是太过危险。

  所以,这两只妖物倒是挺喜欢现在的宁静生活。

  最重要的是,它们惊奇地发现,自打自己二妖陪伴这位小主子后,再行修炼吸收日月精华时,效果比以往要好了不少。

  又悠闲又安全还能有助于修行,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么?

  这时,

  剑圣从外面走来。

  天天是认得剑圣的,因为剑圣偶尔也会来看他。

  天天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举起肉嘟嘟的手:

  “抱……”

  剑圣弯腰,将天天抱了起来。

  讲真,

  刘大虎是自己的继子,自己和他娘在一起时,刘大虎其实已经记事儿了。

  而天天,那可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自己抱着一路东行的。

  硬要算的话,这孩子,其实和自己的关系应该更为亲密。

  “田无镜那么一个生人勿近的人,他儿子,倒是活泼得可爱。”

  剑圣将天天丢到空中,龙渊飞出,带着剑鞘,将天天托举住了。

  天天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极为兴奋地大叫着。

  旁边两只妖物见到这一幕后,瑟瑟发抖,它们,是识货的。

  龙渊有灵,其实,名剑,本身就自带着灵瑞,它是能表达出一些简单的好恶的,此时,龙渊居然发出的,是喜悦的颤音。

  这意味着,它对这个孩子,极为亲近。

  剑圣忽然想到了当初郑凡对自己说的话,问自己要不要将天天收为徒弟。

  他当时没答应。

  再怎么样,眼前这个也是田无镜的儿子,随便旁人说一声自己就得收?

  最起码,得田无镜自己来开这个口,然后他虞化平,还得看看心情犹豫一下是否答应。

  但眼前这一幕,

  让剑圣心动了。

  人到了一定年纪后,想的更多的,其实就是传承了。

  俗人想的是,传承自己的血脉,因为世上九成九的人,除了传承那个,也没什么好传承的了。

  而有门行的人,想的是传承手艺,亦或者,是传承自己的道。

  找到一个有天赋的传人,甚至比自己亲生儿子降临,更能让其兴奋。

  剑婢,是天生剑胚。

  这种人,天生就是为剑而生。

  乾国第二剑一辈子行事不靠谱,却偏偏对这个弟子极为上心,一直带在身边。

  而还有一种人,

  他们是靠着后天的敏锐,强行走出的这条路。

  这种人,不是笨,而是玉石之外包裹着一层石块,需要开凿出绿水。

  剑圣,

  就是这种人。

  眼前这个孩子,

  其实不是这种人,

  因为他似乎不仅仅是对剑敏锐,大概,任何有灵的事物,都会对其产生共鸣。

  田无镜好几年前就已经是三品武夫巅峰;

  这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田无镜还修行过道法,同时,他最厉害的本事,是带兵打仗!

  世人说起这位大燕靖南王,第一反应是其军神的称号,随后,才会说起他个人的实力。

  这就意味着,人家的主要心思,其实并没有放在修炼上。

  却依旧……

  这就是,田无镜的天赋,以及他儿子的……天赋么?

  剑圣掌心一收,

  龙渊飞回,

  天天也落地。

  “唔………”

  天天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龙渊。

  “飞,飞,再飞飞,唔,累了?”

  天天觉得,龙渊应该是累了。

  然后,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把果干,放在了龙渊剑身上。

  “吃,吃饱。”

  剑圣则站在那里,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问道:

  “田氏子,可愿拜我为师学剑!”

  天天愣了一下,

  他平日里自己独处的时间太久了,再者,年纪还小,所以在说话和表达方面,有一些迟钝。

  但可以看出来,他是很认真地思考了。

  只见天天手指着落在地上顶着果干的龙渊,

  道:

  “剑?”

  龙渊发颤,果干掉落,似是回应。

  剑圣点点头。

  天天摇摇头,

  双手勉力聚过头顶,挥舞下来,然后自己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道:

  “天天………干爹………学………刀。”

  ……

  上头,

  剑圣正在问孩子是否拜师;

  下面,

  四娘步入密室台阶。

  那一口棺材,

  安静地放置在那里。

  从梅家坞,到虎头城,再到翠柳堡,到盛乐城,最后,再到这里的雪海关。

  郑伯爷一直在军中被传颂着带棺出征的事迹,

  殊不知,

  他带着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真正的,第一次所拥有的……羁绊。

  在老田之前,

  有一个人,第一个,真正地,对自己好过。

  他,

  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

  四娘手中拿着玉人令,玉人令散发着清辉,宛若灯罩。

  走到棺材前,

  四娘跪伏了下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

  她是魔王,是郑凡的属下。

  换一个层面来说,她,也算是郑凡的女人。

  于情于理,

  对这位“干爹”跪下来,

  都没丝毫不对。

  “要开大战了,主上走了,他们也要走了,我,也要走了,那位用剑的,也要走了。

  关里,士卒倒是足够,雪原上的野人,也不敢在此时造次。

  但我还是担心,我们这些人都不在关里时,万一有人想对这孩子出手,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您还需要沉睡多久,

  但如果可以,

  希望您能在此时苏醒,

  在我们不在这里时,

  帮忙照看一下这个孩子。

  毕竟,

  这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从几个月大起,就一直吃、玩、睡在您头顶,你应该能感知到他,同时,我也相信,他也一直能感知到您的陪伴。”

  四娘磕头下去,

  三记。

  “嗡!”

  棺材,

  开始了颤抖。

  “哐当!”

  棺材盖,缓缓地自行挪开,一股黑雾,从棺材内弥漫而出。

  隐约间,

  可以看见一道身影自黑雾中缓缓地坐起,

  他的眼眸,

  释放出墨绿色的光泽,

  却不显得阴森,

  反而,

  有一种属于蛮荒的霸气正在倾泻。

  没有苏醒后的狂霸之语,

  没有枭雄再临的桀骜姿态,

  有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

  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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