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忠臣赤子

  皇帝的冬狩尚未结束,哀草之上蒙着一层薄雪。

  锦帽貂裘的皇帝一骑绝尘,一支长箭划破天空,“嗖”的一声没入一片高地,草丛之中传来一声悲鸣。

  内侍们捧着漆盘向高地跑去,弯腰在杂草野花交织的地面搜索了一阵后,他直起身子,将右手抓着的一只肥壮的野兔向骑马而来的王公们展示,欢呼声顿时四起。

  “这是陛下今天射中的第几个猎物了?”

  傅伏赞叹的说道,皇帝的箭术不能不让人佩服,即便是久在边戎的大将,也不见得要比陛下更好。

  这若是换成将官士卒,或许没有什么,可陛下不是马上得江山的君王,日日夜夜操劳国事,能坚持熬炼身体已经很不易,还能指望旁的什么?

  “……十五只野兔,六只野鸡,九头羊,两只鹿。”王琳了然于胸,笑道:“皮景和可以百步穿杨,我观陛下的箭术,虽然未必比皮景和要强,亦相差不远矣。”

  “那是自然,陛下严谨自律,每日都要练上一个时辰的弓箭,经年累月,日日不辍。方才有了手底下的硬功夫,”唐邕对皇帝陛下有着天然的尊敬。

  在他的认知之中,今上或许不是高家天资最好的皇帝,但绝对是最严谨最自律的那个,陛下勤政或许有人不相信,但唐邕身为权贵重臣,却是亲眼目睹陛下通宵达旦批阅奏折的。

  勤政爱民的皇帝最容易获得臣子发自内心的尊重。

  傅伏点点头,显然深以为然,随后他小声说:

  “但陛下已经狩猎了一整日了,还未曾停下,诸位看是不是该……”

  二人看看猎场之中纵马驰骋的皇帝,又互相对视一眼,都摇头否决了。

  王琳若有所思道:“陛下今日的杀性比以往都要重很多,猎杀可以帮他发泄这种杀意,这是好事。”

  “突厥人绝粮,便屠了安乐,以我百姓为肉食,陛下昨日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唐邕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怕,“安德王与王峻,此次若是不能圆满解决此事,恐怕……”

  高纬骑着高大雄骏的玉花骢,头上戴着貂帽,穿一件素色的窄袖圆领袍衫,里面有一层薄甲,高纬整个人的腰杆都仿佛被甲衣撑起来也似,显得高壮了一些,右边腰侧挂着飞斧,左腰的箭囊里簇满大箭,瞄准一只被驱赶过来的雄鹿,瞬间射杀在地!

  又是一阵欢呼。

  留着浅须的高思好从边上打马而过,在高绰身边住了脚,淡淡道:“陛下真是好箭术,我听说南阳王从小也习得一身好本事,怎么不上去展示一下呢”

  高绰偏头看着他,自高思好的朔州军被陛下清算之后,这位便宜王叔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权势,不剩半点,此时再见到他,他的神色憔悴了不少。

  高绰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其实他也是有准备的。

  他背后的鲜红大旗被秋风吹得呼呼作响,那身红艳的衣服特别显眼。

  而他却只是勒马观望着,长弓倚背在身后,却看不出要参与到这一场冬狩当中的样子。

  “今天是圣上的独角戏,谁敢去抢陛下的风头?再说了,我这三两箭术,岂敢与陛下一论长短?”

  而高思好却报以一声嗤笑:“嘁,争过才知道,不争如何能够知道?你都还没有争,就已经胆怯了,说争不过,这样又怎么会有赢的希望?”

  “你不必激我,我不想听,也没有兴趣。反倒是你,死到临头了还想拖我下水……陛下实在太宽仁了一些,照我说,以你的罪,就算按个谋逆满门抄斩也不算冤枉。”高绰轻轻踢下马腹,掉头欲走。

  “哈哈哈哈,南阳王还真是忠臣赤子呢,”南安王底声笑着,朝着他的背影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刺驾也有你一份。”

  高绰身形一顿,但到底没有回头。

  高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地方,侍卫们驱逐猎物的时候出了意外,一只野猪从草丛里蹿了出来,左奔右突,让许多人避之不及,栽下马来。

  近卫们大惊,想要护卫陛下先走,高纬呵斥了一句:“怕它作甚!”

  事实上如果此时闪避,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高纬拉满弓,朝着野猪发了一箭,野猪奔行之中箭便插中了它的腹部,只是野猪皮极厚,寻常弓箭轻易穿不透。

  高纬又射出了五箭,虽然命中却也并非箭箭致命,最后一箭射出时,那只被激怒的野兽离他只有数米之遥,近卫们几乎要以身挡住那撞来的野猪!

  高纬心里亦闪过一丝恐慌,很快被冷静所取代,他手心见汗,却依旧是坚定不移的拉满了弓,随后,那支箭暴掠而出,从眼眶进入,一直捅入脑颅!

  一击毙命!高纬急忙勒住马向后退了几步,才堪堪躲过借着惯性冲撞而来的野猪。

  野猪早已没了声息,被这一幕惊的腿软的王公百官却还未反应过来,有的尚且怔愣着跑过来要救驾。

  踱步过来看见地上倒着的这畜生,只见它比其他野猪还要大上一些,嘴角豁出的两根獠牙狰狞恐怖,似树根一般虬壮,若是叫它在人身上来上那么一下,肯定非死既残!

  短暂的惊恐之后,诸公反应过来,纷纷赞颂皇帝勇武。皇帝方才那一箭的风采,颇有列代先君们的武风。

  高纬端坐在马上接受了一干臣子的恭维,却是平静的很,只是盯着这地上的畜生不说话,好似能看出一朵花一般。

  随后,皇帝叹口气,摆摆手说他今日乏了,转身离开此处。

  众王公留在原处,兀自犹疑不解,难不成这马屁拍错了?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议论了一番过后,也各自散去了,徒留那野猪的尸首在那里,随冷风吹干。

  及至傍晚,皇帝帐中,青衣佩刀的人跪在其下:

  “……这些天,高思好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等的监视之中,他断无可能搞出什么花样。”

  “负责围场驱逐的那些个近卫如何说?”

  “臣等盘问了几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额上见汗。

  皇帝高据皇座之上,凝视着昏黄的火焰,一言不发,随后抬头说道:

  “朕姑且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

  “那他们……”

  “队正以上尽斩。”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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